“天氣多好啊,您想出門曬曬太陽嗎?”路晚坐在小矮凳上,依偎在老人的腿邊。
舒紀紅雙手撐住木椅架勢起身,背部佝僂得像座越不過的山。俶爾,她緩慢松了力,重新坐回到軟墊上。
穿堂風徐徐拂進,弄亂了老人額前閃著銀色光亮的發(fā)。
“穗兒,你帶上我的那一份去外面看看,見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物,遇到了什么美好的刃,再回來講給婆婆聽吧。”
“咱們慢慢走,遍處都是好風景。”
得不到任何回應,堂屋寂靜得可怕,老人安適地靠著椅背,闔上了雙目。
急于確認,路晚連忙去抓舒紀紅的手,眼眶紅透只是瞬間的事情。
半晌,舒紀紅才回握住路晚,聲線蘊著時光的沙啞和質(zhì)感,“穗兒,婆婆乏了,要好好睡一覺,自己去找小伙伴們玩好不好?別怕迷路或者遇到欺負你的大孩子,只要還記得回家的路。”
深重的后怕襲來,引起全身感官的失靈,路晚機械地抹掉淚水,忙不迭地往外奔了出去,門檻絆住她腳,險些摔了一跤。
里屋陰涼,空余老人的嘆息:“可惜太陽照不進屋里來……”
四季景物始終是死的,其美好和凄涼隨人的心情而定,就像先前路晚還覺得日子美好,現(xiàn)在卻只想謀殺了天上的太陽。
心起了一層霧,路晚快分不清了,外婆到底是記憶混亂?還是在將她這個外孫女推得更遠?
其實外婆是最聰慧的,她在借病來推開不情愿做的事情,也擔心暴露自身的脆弱。
路晚會定期帶舒紀紅去醫(yī)院體檢,所幸每次的結(jié)果都沒有變壞,她如履薄冰,心驚膽顫地望著外婆的每一個背影,生怕她突然消失。
擔心舒紀紅恍惚時走丟,路晚買來了可以定位的手環(huán),千叮嚀萬囑咐的要舒紀紅戴上,另外,她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寫了家庭地址、電話號碼的紙條放進舒紀紅今日穿的衣服口袋里。
舒紀紅的精神狀況時好時壞,記憶偶爾會停留在路晚幼年時期,她的小外孫女仍舊需要她的陪伴和照拂。清醒時刻,舒紀紅似是自己在控制盡量少外出,路晚哄著她出門走走,半數(shù)時候都遭到了拒絕。
陪外婆去外面的世界開闊心情是必要的,所以路晚越發(fā)警惕,只因那一次,她的天幾乎都要塌了下來。
只是去攤販買了個菜的功夫,路晚拎著籃子再回來時,已不見了舒紀紅的身影,她翻遍了屋子都沒有找著,分明那紙張上的墨痕都還沒干。
各種意外畫面在腦海中閃過,路晚絕望地呼喊著舒紀紅的名字,面色煞白,腿軟得打顫。
黃昏時,舒紀紅自己出現(xiàn)了,她攥著一根紅艷艷的糖葫蘆,呆滯地向路晚詢問她的心上人在何方。
路晚最為清楚,對于外公的離世,外婆從來都沒有釋懷過。她流著淚將年邁瘦弱的舒紀紅摟進懷中,耐心地將人哄進了屋內(nèi)去。
再憶起那一天,路晚依舊會淚流滿面,臉上的淚痕是被暖風吹干的,她散著頭發(fā)坐在路口,努力回想著歸家的方向。
無論如何,她是外婆的眼睛,是外婆健全的雙腿,是外婆生命的延續(xù)。
路晚長時間蹲坐在路口,心情卻好了許多,她給自己編了個花環(huán)戴上,地面全是被糟蹋了的草藤和花朵。
她從不愿待在角落,不管有多少壞情緒積壓著需要自己消化。怕自己發(fā)爛發(fā)臭,更慘的是還沒人知道。
“路小姐?”尹蕭然面色遲疑地打了個招呼,“你這是……”
“見諒,我在和植物們密切交流。”路晚臉不紅心不跳地起身,順手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
瞥了一眼地上的慘狀,尹蕭然面不改色,“想來路小姐平常也是個心細且熱愛生活的人。”
“人嘛,總是要多多發(fā)掘些有趣的事情,這日子才好過。”路晚指了指她頭戴著的自制花環(huán),“對了,這是哪種植物來著?”
“白的是點地梅,藍的是阿拉伯婆婆納。”
“哦,原來是梅花和阿拉伯婆婆啊……”
瞧見路晚煞有其事的樣子,尹蕭然沒有糾正她。
饒是路晚臉皮再厚,也后知后覺到了尷尬,她正想把頭頂著的這個環(huán)取下來,卻聽尹蕭然突然出聲:“路小姐,還請你幫我?guī)Ъ|西給舒老太太!”
語調(diào)有了起伏,是顯而易見的欣喜。
尹蕭然待旁人謙和是他自身的高修養(yǎng)使然,但文人自有風骨,究竟精神思想不在同一層面,平時他情緒不達眼底,就盡有種皮笑肉不笑的客套疏離了。
此時此刻,路晚倒真是察覺到了這其中的不同。
她難免好奇,這尹蕭然為什么對外婆那般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