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上一個案子后，高明揚更加風聲水起，前來找他的人絡繹不絕。但剛剛經歷了人的離別和生死后，他決定休假一段時間，他可不像年紀輕輕便過勞死。整整一周，他都待在家中追一部最近很火的舊時代律政劇《法官即正義》，不是以欣賞的眼光，而是以嘲諷挑刺的態度去蔑視它。在他看來，這部劇的劇情只能說是與現實中的法律界天差地別，他挺佩服這部劇的編劇的，其天馬行空的想象差點扭曲了自己的世界觀。

周一早上8點，高明揚從床上醒來，眼袋清晰可見。昨夜追完了那部令人煎熬的律政劇，離譜的劇情走向、扭曲的現實、大團圓式的結局深深刻在他的腦中，致使他整夜沒睡好，感覺心靈受到了污染。高明揚晃了晃自己沉重的腦袋，強撐起來洗漱吃飯上班。

剛到律所，看到電腦中眾多的預約，高明揚頭更大了。他一個一個瀏覽，發現一個有意思的客戶。高明揚回復了他的預約，詢問他能不能現在到律所，對方立馬回復可以。很快，一個年輕男人走進律所，高明揚立馬起身去和他握手，說：“您就是《法官即正義》的編劇汪海正對吧，久仰大名，我最近一支在追你那部劇。”年輕男人笑道：“不好意思您認錯了，我是汪編的助手，您叫我小余就好了。我來是想請您來代理我們的一個案子。”高明揚將他帶至自己的辦公室，給他一杯茶，并示意他繼續講下去。

助手說：“有一個人工智能起訴汪編的《法官即正義》劇本抄襲其獨創作品《舊時代的法官》，這是對面的起訴狀，我們想請你做我們的辯護律師。”高明揚拿過起訴狀，跳過前面的身份信息，看到訴訟請求，賠償損失100萬，停止侵害，下架侵權電視劇并賠禮道歉，看著倒還合理。然后是事實和理由，里面通過對比詳細闡述了二者存在大量的雷同。從賣女為兒子換彩禮的故事情節和基本內容看，《舊時代的法官》中，山區的木氏獵戶為了給兒子娶個老婆，把還在襁褓的女兒賣給人販子換取兒子的彩禮，但出于內心中一絲潛在的良知，為了日后可能僥幸找到自己的女兒，在賣之前找鎮上的紋身師的在女兒肩上紋了個木字。在《法官即正義》中，農村的華氏農戶為了給兒子娶個老婆，亦將年幼的女兒賣給人販子，并在其耳后烙上了一個星星的烙印，為日后的相遇相認提供一絲可能。

從被賣出去的女孩日后的發展來看，她們都被不孕不育的中產階級家庭撫養長大，成為了大城市中市人民法院的高級法官。

從兩女孩與原生家庭的關系來看，他們都在城市中遇到了原生家庭中兒子的兒子，亦即她們血緣上的侄子，且兩侄子都是律師且在兩女孩的城市工作，并在工作來往中與兩女孩相愛，在他們眼中是姐弟戀，實則超越了倫理。

……

從沖突的爆發來看，都是雙方家長見面時母親看到了女孩身上的標記并當場認親，由此引發了兩家的沖突，揭發了當初的拐賣案，并摧毀了不該有的愛情。

從結局來看，兩位女孩法官都從審判位上走了下來，來到證人席和被害人的座位上，見證自己的原生父母和實際父母在被告席上接受審判，但因為超過了追訴實效，最終無罪釋放。愛情未滿，但親情猶在，最終兩個家庭都互相理解，且幸福的共同生活下去。

看完整整3頁A4紙，2700字的事實和理由，高明揚人都傻了，心里想，這么離譜的劇情和設定，居然還是抄的，還抄了這么多，根據他的追劇經歷，如果《舊時代的法官》確如其是的話，《法官即正義》抄襲侵犯前者的著作權便是板上釘釘，根據目前這部劇的火熱程度，100萬很容易要到，后面的要求也會得到支持。不對，讀書人的事，怎么能說是抄呢，這叫借鑒。既然找上我，我一定要全力為其爭取利益。但這怎么打，對面一堆王者，自己目前啥也沒有。

高明揚緩了口氣，對小余說：“這里面說的確有其事嗎？應該有部分夸張或虛構吧。”高明揚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小余果斷地說道：“里面說的都是真的，但是我能以人格保證汪編絕對沒有抄襲。”高明揚心想，你保證有個毛用，我要的是證據，但卻沒有說出來。高明揚分析道：“著作權法只保護表達形式，不保護思想，這一版權的保護延及表達方式，但不延及思想、程序、操作方法或數學概念本身。前人寫了諜戰劇，不能阻止后人接著寫諜戰劇;前人寫了趙氏孤兒的悲劇故事，不能阻止后人寫類似的悲劇故事。任何人不能壟斷思想，否則將阻止社會的進步。應該說“思想”和“表達”一般情況下是清晰的，但要將兩者截然劃分卻很難。一個作品的主題肯定屬于思想的范圍，具體的語言表達肯定屬于表達的范圍。但是表達的范圍并不止于具體語言的表達，情節設計、人物關系也往往屬于表達的范圍，故事的梗概有可能要進入思想的范圍。因為，表達形式和反映作者思想的內容是分不開的。形式和內容相輔相成，不可或缺。任何一部作品都是內容和表達形式的組合體，內容是在具體的與之相對應的形式的組建過程中誕生，并依據這些形式而存在。具體的形式也都是按照內容所需求的條件和規律構建的，并且為所構建的內容而存在。就作品而言，“故事情節”、“故事梗概”本身就是作品的內容，與作品中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行為、每一個人和每一個事件密切相連，不可分割。故事情節是一部作品的靈魂，因此故事情節和故事梗概應同樣屬于法律保護的內容。其次，《舊時代的法官》中圍繞著幾位主人公所發生的一系列故事情節，更是其作者獨具匠心的構思和創作的體現。創作的核心在于構思，然后把構思的內容表達出來，在表達的過程中也有構思。構思的過程，是一個不斷反復進行設想、選擇、取舍、思考、斟酌、推敲、對比和掂量的過程，這一過程是最花費創作者心血的過程，也是最能夠體現創作者藝術水平和創作能力的過程，這一過程所對應的勞動成果就是作品的故事情節和故事梗概。小說作品中精彩的語言描述和準確的語言表達都發生在對構思的表達階段，構思和表達相比，構思更重要，因為構思而來的故事梗概和故事情節才是一部作品的核心和靈魂。所以無論如何，在沒有其他證據和理由的情況下，我們必輸無疑。”然后場面陷入了沉寂，沒有人說話，仿佛一切已無轉機。高明揚想了想，說：“汪編怎么沒來，我能和他見一面聊一下嗎？可能還有新的思路，照目前的情況必敗無疑。”小余說：“汪編有些不方便，所以讓我來。”高明揚說：“我知道汪編日理萬機，但目前這個局勢，還是案子更重要一點，希望他能騰出時間和我交流一下。”小余說：“那我帶你去見他，可行？”高明揚同意。

高明揚和小余來到一幢大別墅前，驗證了指紋后走了進去，高明揚心想我什么時候能買到這樣的房子啊。見到傳說中的汪編后，高明揚問了聲好并主動伸出手，然后………

開庭那天，高明揚滿懷信心來到法院，小余扶著汪編走進法院。對方的人工智能律師將訴訟請求和事實理由、證據展示清楚后，展開了自己的論述。首先根據新修訂的《著作權法》，人工智能對其創作的文學作品擁有完整的著作權，且對新法律出臺前的作品具有溯及力，因此原告擁有《舊時代的法官》的著作權。其次，上述類似內容構成抄襲而不是所謂的“巧合”?雖然理論上講，巧合是有可能發生的，比如兩個人想法相同，都獨立創作出了相同的作品。但是這個比例非常低。在知識產權法律實踐中，判斷是否構成侵權，主要適用“實質相同十接觸”的原則。如果經過判斷，兩個作品存在實質相同之處，那么就要考慮后一作品的作者是否存在接觸前一作品的可能性。如果前一作者的作品從來沒有出版過，自然沒有接觸的可能性。但是像《舊時代的法官》很早便在互聯網上長期連載且任何人都可以閱讀，當存在內容實質相同的時候，推脫為“巧合”、不存在“接觸”，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信服的。

抄襲他人的故事情節和故事梗概就是在盜竊他人的勞動成果。按照我國法律規定，《舊時代的法官》享有著作權。作者享有下列權利:未經他的許可，任何人都不能擅自修改小說《舊時代的法官》的內容，否則就侵犯他的修改權;未經他的許可，任何人都不能依據原有的小說續寫續集，或者利用原有小說特有的故事情節、人物特征編造或者演繹創作新的作品，否則就侵犯其改編權。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方式歪曲、丑化或者篡改小說中原有主人公的形象和已有的故事情節，否則就侵犯其保護作品完整權，承擔侵權的法定責任。個人認為，《法官即正義》直接侵犯了原告享有的著作權中的“保護作品完整權”、“改編權”和“獲得報酬的權利”。因此請求法官支持原告的訴訟請求。

對方論述完后，高明揚起身，向法官提交了一份證據，是汪編的病例和體檢報告，以及他的學歷證明，高明揚說：“新提交的證據顯示汪編50歲后就變得又盲又聾，且沒有上過學，不識字，那時候距離《舊時代的法官》開始連載尚有5年，《法官即正義》為汪編在其助力小余的幫助下的口述作品，汪編并不具有接觸《舊時代的法官》的條件。兩部作品的實質相同完全是巧合，因為汪編根本不可能接觸到其作品。因此汪編沒有侵犯其著作權的可能，也就沒有侵犯其著作權，一切只是巧合。因此請求法院駁回原告的所有訴訟請求。”

最終，原告敗訴了。雖然人工智能亦有著作權，但被告有關鍵性的證據證明其不可能接觸到原告的作品。

走出法庭，高明揚又問了一遍小余：“真的不是抄襲的嗎？這世界上真的有這么離譜的巧合？”小余話鋒一轉：“你信，就不是，不信，就是。”然后扶著汪編走了。

汪編和小余回到了自己的別墅，小余拿起一本病歷本，將他燒掉，里面記載著汪編60歲才變聾和盲。然后，小余繼續去尋找合適的作品。

tips：

參考文章著作權法：只保護表達不保護思想？趙虎，正義網-檢察日報

作品的獨創性，丁文嚴，新技術時代新類型客體的可著作權性研究

兩大法系背景下的作品保護制度，李明德，中國法學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