滎洛,軍事戒嚴,封城……
魏國上下,停生產,封商市,限制所有人人身自由,舉國上下盡為伊闕戰事……
伊闕存,滎洛存,魏國存……
伊闕破,魏國歿,百姓亡……
甄逸一行人,被鎖在了相府,隨行軍隊,被魏公下了甲械,送往函谷暫居。
甄宓被封在了相府,相府外已不得踏入,甄宓每夜都聽見軍隊調動行軍,從相府門前經過的聲音。
甄宓不傻,她亦知道,父皇所說的盡快歸國,失約了……
只是不知太子哥哥英武蓋世,突然密信讓速速歸鄉到底是何用意……
亂世……原來大人們常說的亂世,就是這個樣子嗎?
“公主,今日的點心送到了,請您品嘗。”
相府又送來了點心,這是頤妹妹特意教導廚房按照雪域特點烹制的糕點,用以平日無聊的居家生活添彩。
甄宓拿了點心,出了屋門,偷偷奔后園而去……
那古怪的少年仍在后園,每天都蜷縮在不同的角落,甄宓這幾日倒是天天見他,只是這少年話也不說,給他放下的糕點也絲毫沒碰。
仍處于一種與世隔絕的狀態……
這人不吃不喝,倒是也能撐過這么久嗎?甄宓心中疑慮,蹲在一旁看著他。
仍沒有回應,甄宓便開始和以前一樣,把糕點放在一側,坐在石墩上開始自顧自得和少年聊起了天。
“咱們昨天聊到哪了,讓我想想……聊到雪域圣軒城外的那條小河……”
這幾日,甄宓總是瞞著甄頤偷偷來后園,給這黑暗中的少年講述自己家鄉的故事,即使少年并沒有任何回應,少女依然興致勃勃地說著。
一來是講述給少年,二來是講給自己……
家鄉……雪域……
作為一個孩子來說……
她已經離開這里太久了……
“小時候,哥哥每次征戰回來,都會路過這條小河……嗯哼……可能不算小河?”
甄宓講著,一時間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講述的真實性。
“不管這些小河的大小,總之每次哥哥征戰回來,宓兒都會偷偷溜出宮,去這里等哥哥,哥哥每次都會從戰馬上跳下來,將我抱起……”
“唉~”
甄宓嘆了口氣,拿了枚點心,無意中竟瞥到了少年的手竟然緊握起來……
他能聽懂自己的話!
甄宓驚訝地望向少年,少年仍面無表情,蜷縮在角落,少年的手又到了放松的狀態。
甄宓確信自己方才沒有看錯,少年為自己的話所觸動了,這樣,至少可以進行交流……
“你聽懂我的話了嗎?你也有兄長,對嗎?”
聽了甄宓的話,少年空洞的眸子猛得收縮,又顫抖起來……
甄宓站起了身,陽光再次灑在白色狐裘上……
她已明白,少年的問題所在,再加言語也只會刺激到他。
“抱歉,明天我再來陪你,點心我就放在這,這是昨天我和你講的雪域的點心,,很好吃的,你可以試試……”
甄宓對著少年甜甜一笑,出了后園。
相府被封禁后,閑人也不得隨意走動,甄宓這是偷溜出來,避過了那些多事的大人,才得以踏出自己的屋子,否則,就和柳安冉那姑娘一樣,被鎖在自己的院子里鼓秋那一屋子的木頭……
轉念想來,她們都有自己的樂趣,自己的樂趣卻并不在此,這封城,同樣也封了少女的心阿。
等等!
有人來了!
從后園出來沒多遠,甄宓便聽到了腳步聲……
“本公主記了這些巡衛時間路線好多天了,都未出現披露,今日這里怎會有人?”
甄宓暗想,偷偷躲到石像后……
聽得腳步聲……
女人的腳步是輕軟,寺人的腳步是急促,巡衛的腳步聲是緩重……
這腳步聲,輕佻靈動,倒像是個世家紈绔……
等等……
世家紈绔?!
甄宓探出頭,那一抹綠色又入了甄宓的眼……
一塊石子結結實實砸在了那紈绔頭上,紈绔哎呦一聲,捂住頭,回身罵道。
“哪個不長眼的,敢戲耍到本世子身上?”
吃痛,睜眼,沒人……
心生疑惑,回過頭再往前走時,卻又結結實實地撞上了甄宓。
“喂,世子。你怎在這,你是如何入的相府,為何你能隨意走動?”
秭恒定睛一看,原是這惡毒的雪域公主,翻了個白眼……
“我說,公主阿,怎么哪里都能碰到你?”
甄宓眉頭輕皺,警惕地環顧四周,追問道:“我先問的,回我!”
“堂兄不是見了父親,說讓明皇干涉江東戰事,本世子這不就得見一下魏公……”
未及秭恒說完,甄宓便懟了上去。
“你這唐突公子,來了洛陽數日,盡尋些風華雪月,享盡快樂。原來,國公吩咐的正事還未辦,一拖再拖……”
秭恒捂住了甄宓的嘴。
“我說,你這小姑娘可不得亂說,要勞逸結合,勞逸結合懂嗎?”
甄宓皺著眉頭,一口咬在了秭恒手上。
“什么小姑娘,不過比我稍長幾歲,便用大人的口吻教訓我?”
秭恒吃痛,收回右手,連忙比了個噓的手勢。
“公主,小聲!”
甄宓狐疑地打量著他,問道:“你必有事瞞我,想必是魏公尋得召見不在相府,你這登徒子假魏公令,進了相府……尋樂?”
秭恒大驚,將甄宓拉到一邊,連忙道。
“公主!這可不能亂說……最近戰事吃緊,洛陽封城。我這好不容易得了魏公召令,自然要多玩些時辰,你可莫壞了我的好事……”
甄宓把身子貼上秭恒,瘋狂示好,甜甜說道。
“那不知魏公召見公子是什么時辰?”
秭恒見甄宓這三百六十度的態度轉變,也是無奈笑了笑。
“魏公召我,未時前往洛陽皇城西……好像有個叫聽雨軒的地方……”
“聽起來不像正式場合,高低你也是四上柱國世子,也是為大事而來,魏公怎么選得這種地方和你見面。”
秭恒搖了搖頭。
“這倒是遂了我的愿,我平素不愛這些條條框框,若魏公將場合定在大明宣政殿,我反倒沒了堂兄那般得意,渾身不得自在。”
甄宓點了點頭,隨后又甜甜一笑。
“公子可否答應小女一個條件?”
“公主有何所求?”
“帶我進宮!”
秭恒一口氣沒喘上來,瘋狂咳嗽起來。甄宓連忙幫秭恒捶背,助他止聲。
“帶我進宮,有這么難嗎?”
“不難嗎?”
“嗯……難……那怎么辦,反正你不帶我走,我就向相府告發你……”
“我的好公主,剛才不還和顏悅色,如今怎么又要告發我?”
“堂堂國公世子這種小事都辦不到嗎?我只問你,你帶我走不走?”
堂堂國公世子……
秭恒昂首挺胸,對甄宓點了點頭。
“身為國公世子,這些小事自不在話下!”
“哎呀,你真棒!”
甄宓興奮地抱住秭恒,親了他一下。
秭恒愣在原地,摸著被這美人公主光顧過的臉頰,瘋狂搖頭。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甄宓壞笑,這出身禮教世家的反抗禮教的紈绔子弟竟然還能說出成何體統這般話,真是有趣。
秭恒摸著被甄宓親過的臉頰,那觸感仿佛帶著雪域清冽的微涼,瞬間將他燙得耳根發紅。
他活像個被踩了尾巴的貓,連連后退幾步,指著甄宓,舌頭都有些打結:“你、你、你……不成體統!禮法!禮法何在!
甄宓看著他這副慌亂模樣,反而咯咯笑了起來,銀鈴般的笑聲在寂靜的后園小徑上格外清脆,嚇得秭恒連忙又去捂她的嘴,這次動作快多了。
“我的小祖宗!小聲點!想把巡衛都招來嗎?”
秭恒壓低聲音,又急又惱,臉上紅暈未退。
“行行行!帶你進宮!但你必須答應我,一切聽我安排,不許亂跑,不許亂說話!否則我立刻把你丟回來!”
“一言為定!”
甄宓立刻收住笑,舉起小手,做發誓狀,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期待,暫時沖淡了被困相府的煩悶和對家國的憂慮。
秭恒看著她這副天真又狡黠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注意,低聲道:“跟我來,我知道一條近路,那里能直通相府雜物間。”
甄宓疑惑。
“雜物間?去那里做什么……”
秭恒不理他,到了雜物間,選了一件看起來符合甄宓體態的婢女衣服,遞了過去。
“把你這身公主服換掉,記住,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婢女,少說話,低著頭。”
在甄宓還在疑惑秭恒為什么對丞相府事這么熟悉的時候,秭恒已經把衣服遞了過來。
“在這換?”
秭恒點點頭。
“當著你的面換?”
秭恒點點頭……不對,秭恒轉過身去,說道。
“雜物間附近就是相府下人的居所,我不方便出門等,我周秭恒乃正人君子,絕不干腌臜齷齪的事,我背過身去,你在這換吧,節省時間。”
甄宓見他背過身去,扯了扯手中的婢女衣服。雖然秭恒在這確實不太方便,不過讓他出去一旦被抓,也一時半刻說不清楚,便就如此吧。
秭恒聽得身后少女輕輕褪下衣裙的聲音,腦袋稍微偏了一些……
隨后甄宓的發簪就直直飛過側臉,扎在了墻上……
棍棒之下出孝子,發簪之下出圣人……
此時的秭恒比柳下惠的心都干凈……
待甄宓換好衣物,甄宓親自拔下秭恒腦袋旁的發簪,對秭恒一笑。
“世子真是柳下惠坐懷不亂!”
秭恒點了點頭,比了個大拇指稱贊自己。
“我真棒!”
“真是人靠衣裝馬靠鞍,脫了公主的衣服,這身行頭倒也有了我家婢女的三分影子。”
“你家婢女,那個紅衣名喚涓媛的女孩?我要負責扮演她嗎?”
“沒想到你還記得涓媛,本來想讓你叫阿雪的……”
“阿雪?好土的名字……”
“還是扮涓媛吧……”
甄宓撇撇嘴,但還是乖乖點頭,學著侍女的樣子微微躬身,收斂了公主的儀態。
秭恒帶著她,熟門熟路地在相府園林的假山、回廊間穿梭,巧妙地避開了幾隊巡邏的士兵。他對相府地形的熟悉程度讓甄宓暗暗吃驚,看來這位世子“尋歡作樂”的功夫確實下了不少。
很快,他們來到一處不起眼的側門,門鎖早已被秭恒不知用什么手段弄開了。他輕輕推開一條縫,確認外面巷子無人,迅速拉著甄宓閃身出去。
一輛裝飾并不張揚但用料考究的青色馬車靜靜停在巷尾陰影處。車夫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漢子,見秭恒出來,只是微微點頭,迅速打開了車門。
“上車!”秭恒將甄宓推上車廂,自己也敏捷地鉆了進去,反手關上車門。
車廂內空間不大,但布置得頗為舒適,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秭恒身上常有的那種混合著墨香和某種清冽香料的味道。甄宓好奇地打量著,這可比雪域的馬車精巧多了。
“坐穩了,這可是明皇待客專用的馬車,我還是第一次坐,可真讓你占了便宜。”
秭恒一邊說笑著甄宓,另一邊對車夫吩咐道,“繞開主街,走僻靜巷子。”
馬車緩緩啟動,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沉悶的聲響。車廂微微搖晃,甄宓透過車窗縫隙,看著外面飛速掠過的街景。
洛陽城果然戒嚴了,往日繁華的街道此刻一個行人都沒有,商鋪全部關門,只有一隊隊士兵踏著整齊的步伐匆匆走過,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緊張和壓抑,連陽光都顯得蒼白了幾分。遠處隱約還能聽到城墻上傳來號角低沉的回音。
甄宓看著窗外蕭索的景象,心中的雀躍漸漸被一種沉重取代。
她想起后園里那個如同小獸般蜷縮的少年,想起父皇緊鎖的眉頭和柳卿如憂心忡忡的眼神,想起每夜府外行軍的腳步聲。
亂世,可不僅僅是大人嘴里輕飄飄的兩個字阿……
“那……魏公召你去聽雨軒,是要做什么?”
甄宓忍不住問,試圖驅散心頭的陰霾。
秭恒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嘴角卻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誰知道呢?也許是看本世子風流倜儻,請我品茶論詩?或者……是覺得本世子這塊‘紈绔’的招牌好用,想讓我去辦點‘不體面’的差事?”
他睜開眼,瞥了甄宓一眼,“你猜?”
甄宓哼了一聲:“我不猜,你這人,看著不正經,肚子里指不定藏著什么壞水。”
“彼此彼此,雪域的小狐貍。”
秭恒懶洋洋地回敬。
馬車在曲折的小巷中穿行,盡量避開主要關卡。饒是如此,在靠近皇城區域時,還是遇到了幾道盤查。秭恒亮出了魏公特賜的通行符節,又擺足了國公世子的派頭,言語間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倨傲和漫不經心,加上他那張極具欺騙性的臉和一身華貴的行頭,守衛們雖覺他帶著個侍女有些奇怪,但符節無誤,也不敢過多為難這位“名滿天下”的紈绔,便放行了。
越靠近皇宮,戒備越是森嚴。高聳的宮墻在日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墻頭旗幟獵獵,甲士林立,弩箭在垛口閃著寒光。聽雨軒位于皇城西苑,是一處臨湖而建的雅致水榭,平日里是皇帝或重臣賞景休憩之所。
大明律法,車馬不得入皇城,秭恒帶著甄宓下了轎,過了禁衛盤問,終是心滿意足踏進了大明的權力中樞。
秭恒伸了個懶腰,對甄宓笑道。
“不怕你笑話,上柱國世子身份再尊貴,這洛陽皇城能讓你我二人踏入,也是三生有幸。”
“哪里,小女幸得世子,憑魏公一紙詔令便可瞞天過海在洛陽城內外進出如無人之境,看來世子果真深藏不露,自有本事。”
秭恒見美人夸自己,又得意起來……
“那我們在皇城……”
“大‘鬧’一番吧!”
秭恒一句“大逆不道”的言論逗的甄宓輕輕笑了起來,甄宓想來這世子倒是風趣幽默又特立獨行。
嗯……拋開人品不談……
有做她雪域四公主朋友的基本標準了!
甄宓不經意抬頭,后園的那只彩雀這次不知為何飛到了皇宮中,立在枝頭望著二人。
甄宓對彩雀亦輕輕一笑。
“還真是個妙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