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慧如你一定猜出來了,誰是真,誰是假……”
太子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知道,端祥宮一戰,生者不足千人,剩下仍活著的將士被甄逸充軍,編入雪域禁軍,再也沒有返回過中原。
他望著麾下數百將士,麾下的將士也面對著他,他此時卻不敢再看向他們了。
低下了頭……
阿顛兒溫柔地走到太子身側,貼了貼太子。
“主人,阿顛兒觀察,此地行軍距離端祥宮不足一刻鐘的時間,我們該啟程了……”
太子起身,眾將緊隨其后,來到了端祥宮階梯之下。
……
臺下仍有軍將數百,他們陳列在階梯之下,看見太子紛紛現出疑惑之色……
“邸下?”
太子對他們點了點頭,抬頭仰望端祥宮,一路血色,看來他們已經打通了端祥宮的階梯……
這場戰斗許是到了盡頭……
……
太子攜阿顛兒踏上臺階,望向臺下眾將。
臺下眾將齊刷刷望向太子,目光疲憊但仍堅韌,太子點了點頭,對眾將做起了稱贊的手勢。
眾將齊齊行了軍禮,隨后目光望向太子,帶著期待……
“我此生必不負卿等……”
太子回身,牽起阿顛兒的手,踏上階梯。
終于到了端祥宮前……
太子看到阿顛兒也給了他一個鼓勵的手勢,笑了笑,推開了端祥宮門……
“逆子你今日弒父戮兄必遭天譴!孤詛咒你的子孫骨肉相殘,你的至親身死魂滅。凡你甄逸至親至近之人,皆要為今日我雪域死傷的生靈……償命!”
一聲長呵隨著太子打開端祥宮的門響徹天地……
太子驚愕的神情中,甄逸手中的劍斬下了先王的頭顱……
隨著自己爺爺的頭咕嚕咕嚕滾到自己面前,太子愣在原地,絲毫沒有注意到端祥宮內的甄逸私兵已將他團團圍住……
阿顛兒護在太子身前,一劍一劍拼命阻攔著禁軍揮舞來的兵戈……
“主人!清醒一下!”
太子回過神來,眉間神印閃了一瞬,緊鎖眉頭,目光凜冽。
阿顛兒斬斷畫戟,順手將斷戟遞給太子,太子回首接戟與阿顛兒背對背,局勢僵持起來……
甄逸將龍床上的先王甄心尸身拽下,提著淋滿血的寶劍,一臉陰翳地望向太子……
太子這才注意到,甄逸身側還有十余人的尸體,最小的甚至差不多三歲大……
“原來,弒父誅兄,屠便圣軒是這個意思……”
太子心一顫,看向甄逸。甄逸提著劍,逐漸向太子走來……
隨著甄逸的不斷接近,太子的神經也愈加緊繃起來……
“你……終于來了……”
太子被甄逸的話驚呆了,癡癡地望著這個年輕時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父親……
“什么?”
“這場不斷重演端祥的悲劇中,你終于來了……”
甄逸屏退了左右,近了太子身,上下打量著太子……
“想問為什么……”
太子不語,表示默認。
甄逸用血劍撐地靠在宮殿的柱子上,一臉疲憊卻稍有興致地抬眸看向這邊……
“問問題之前,不如先想一想,為什么你能統領那些軍隊。”
“不如先想一想,為什么他們見你雖然起了疑惑,卻沒有張口詢問……”
甄逸又側身望向阿顛兒,輕輕笑了出來。
“那你不妨問問她,她在欺瞞你什么……”
太子眉頭緊鎖,馬上回懟。
“這個時候挑撥離間,恐怕并不是什么明智的行為……”
“挑撥離間?”
甄逸回身,不理二人,仿佛二人并不存在一般。有一種異常狂傲,目中無人的輕浮感……
這種感覺,令太子非常的不爽……
“主人……”
太子聽到阿顛兒的呼喚,看向她……
“主人,我確有在瞞你一些事情。”
“什么?”
“主人的樣貌從我們踏入風雪后便產生了變化,起初只有細小變化,阿顛兒不以為意,到了現在,主人已是另一種模樣了。”
“我變成了什么樣子?”
太子皺著眉,急忙沖向銅鏡前,鏡子里映著的倒影,是甄逸……
大驚之后便是瞬間的沉靜……
甄逸不屑地瞥了一眼阿顛兒,隨后走到太子身側,蠱惑般的語言問道。
“所以,你告訴我,你是誰……”
“我是誰?”
太子的頭開始猛烈地暈眩,腦海里涌入許許多多不屬于他的聲音……
這是什么?
太子蹲在原地,顫抖著,思緒拼命地排斥者那些瘋狂涌向腦海的聲音……
我是誰?
境中太子的身影若隱若現,而身側甄逸的身影亦是撲朔迷離……
好痛苦……
“密令城外駐軍,端祥宮明軍兵變,進軍平叛……”
太子腦海中的聲音逐漸清晰,周圍其他嘈雜的聲音漸漸消失,此起彼伏。
一句一句清晰的聲音,串聯起來……
平叛,誰人叛亂?
明軍都是他一個一個帶進端祥的赤子,他們都是樸實的人,為何會叛?
太子痛苦地蹲在地上,心中不停地質疑著腦海中的聲音。
“孤弒父誅兄屠戮端祥恐惹天人共怒,日后統治天下恐眾人不服……”
“邸下的意思是……”
“封端祥之戰所有將士悠悠之口,將這一戰徹底埋葬在歷史中。讓后世只知有清君側之事,而不知這一日端祥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端祥明軍隨主公浴血數年,連綿百戰,皆是精銳。此千人主公若想盡除,恐是空造殺戮,玉石俱焚……”
這是誰的聲音?
聲音像是陸成……
“軍師,你有何計策……”
……
“假封賞之策,分而誅之……”
……
短短四個字,正如一把利劍直插太子心臟,讓他痛苦地喘不過氣……
分而誅之……
他仿佛看到了,那些滿懷欣喜的明軍,帶著笑容,在慶功宴毫無防備,一心暢想著不久后榮歸鄉里的場景。
隨著一聲令下,萬箭穿心,其樂融融的聚會,成了埋葬靈魂的墳冢……
“我此生必不負卿等……”
言猶在耳……
這時太子才真正明白,為什么……
自己所做的一切,無非是在重演昔日父皇的所作所為……
弒父誅兄的,是甄逸……也是自己……
血洗端祥的,是甄逸……也是自己……
屠戮功臣的,是甄逸……也是自己……
他突然想到自己在書中讀到過的一種怪物……
魑……
魑,又被稱為“螭”,傳說是異化的龍子,善于變化,隱匿身形。有創設幻境承載記憶,迷惑他人的能力。
此時此刻,正是如此……
自己自踏入端祥幻境,便已入了楚江的局,自己作為這悲劇的一員,早已命中注定。
“你看,無論是甄逸,亦或者你。只要踏上這個道路,血洗端祥,就是唯一的選擇……”
太子拼命站起身,拎起那個在模仿父皇的鬼怪,直沖面門,一拳打了過去……
“滿口謊言!”
“我既已被框在命定的路線之中,所作所為已被你設定安排。你心中懷揣著著錯的答案,又豈能以此權衡我的對錯!”
一拳過去,打空……
對面的甄逸在一瞬間消散,化為黑焰撲入太子身中,瞬間似有萬度烈焰灼燒之痛,痛覺之后,世界一片寂靜……
滴答,滴答……
屋外積雪融化的聲音……
似乎消融了冰層的,并非只有積雪,太子腰間楚江玉,再次散發出了熱溫……
嘈雜的聲音消散。周圍的一切再次清晰,而此時手持血劍,沾滿鮮血的成為了自己……
正如太子所料,兩條不同的路線合一,現在置身于此的是一個全程參與端祥宮政變,雷厲風行,用兵如神,弒父誅兄,鳥盡弓藏,屠戮功臣的……
魔鬼……
而此時銅鏡中,確確實實是自己的模樣……
阿顛兒著急地搖晃著太子,喚道:“主人,,主人!”
太子看向阿顛兒,這個時候的她,想必是隨著自己一路領兵從攻城開始親身經歷直到血洗端祥的她吧……
見證了自己同父親一樣制造了許多無辜殺戮的她……
但是阿顛兒此時擔心的似乎只是太子個人安危……
“主人,你下令誅殺明軍后,在這呆呆地愣神了很長時間,我好擔心你……”
太子苦笑,搖了搖頭,安慰道:“沒事,我沒事……”
隨后,怒聲呵斥道:“魑!”
阿顛兒輕輕一愣,太子身上憑空浮現一層黑氣,隨后化形跪在太子身前。
“帝君,喚吾何事……”
“帝君?”
這個稱呼,太子十分陌生……
“魑魅魍魎受命于帝君,吾三人所做所為皆為帝君行事。您乃帝君輪回,魑定當護從左右,鞍前馬后在所不辭……”
阿顛兒大驚,望向太子。
太子輕蔑一笑,回問道:“鞍前馬后……你的鞍前馬后就是隨楚江一起誆騙于我,讓我沉淪在這虛構的幻境之中?”
“楚江王所行所思與吾無關,吾只是聽命于帝君號令,盡力滿足帝君要求。”
太子不答,魑繼續解釋道。
“吾記得,當時帝君曾萌發過探究端祥真相的想法,吾定當竭盡全力滿足帝君。”
太子嘴角抽了抽,瞥向阿顛兒,看阿顛兒若有所思地愣在原地,心中不免思量。
帝君的扈從都是這種貨色嗎……
“帝君是誰,為何稱我為帝君?”
“冥府帝君為陰界主宰,陰界運作全賴帝君,強大的陰界運轉縱帝君靈力再強終有燃盡一天,所以每五百年,帝君都會轉世往生,留下殘軀維持運作,在人間活一世后重回陰界踏碎十殿試煉,重回尊位。”
“帝君五百年前轉生后,不知何等原因,再未踏足陰界,今日吾萬幸得以尋得,您便是帝君輪回,吾苦苦等候之人……”
什么?
先是天帝遣七星下凡,宿命天璇。如今又冥府帝君輪回,執掌陰界……
這是什么奇怪的說書先生的宿醉一夢嗎?
太子汗顏……
不過,自己的確經歷了太多離奇的事,先不論這鬼怪說的是真是假,總歸他倒是愿意臣服自己。
不過,太子還是提防一些的。
太子點了點頭,收魑回身,一團黑焰再次覆蓋太子全身,隨后消散。
太子轉頭問阿顛兒:“阿顛兒,那些明軍在什么地方?命令下達多久了?”
“半個時辰了,主人下命令后便一直愣在原地,阿顛兒如何呼喚都沒有回應,阿顛兒很是擔心主人……”
太子望向宮門外,雪已停了……
太子激動地牽起阿顛兒的手,跑出端祥宮門,說道。
“無妨,阿顛兒再與我去拼一下吧,去嘗試能否改變悲劇,去迎接一個美好的結局!”
阿顛兒被太子牽著狂奔,不免一陣驚喜,如此突如其來的行為讓阿顛兒的心跳動起來。
“主人有命,阿顛兒自當伴隨左右……”
端祥宮幾百階梯,短時間便被太子三步并兩步走了下來。
急忙傳令端祥宮下駐守禁軍,速速告知東南西北各營,停止行動,召明軍前來端祥宮前集合。
看著幾騎快馬跑出視線,太子嘴角露出了微笑,牽著阿顛兒的手更緊了些。
暖暖的……
“這下,應該能趕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