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宗從揚州逃到了建康(南京)以來,終日的惶惶不安,聽聞完顏兀術將要率軍入侵,高宗趕忙召集諸將,詢問下一步的去處。
“圣上,臣以為,自鄂、岳幸長沙,是為可行之去處啊。”張浚說道。
“圣山,臣也如此以為,長沙地處內陸,就不怕那金兵入海了。”辛企宗應和道。
高宗早已失去了理智,一聽張浚與辛企宗如是說,沒有再想什么了,很顯然的動了心。
雖說這朝會上,并沒有武將發表意見的規矩。
但是,韓世忠不想眼看著高宗再次放棄江浙一帶,便大聲疾呼道:“國家已失河北,山東,若又棄江、淮,更有何地?!”
高宗猶豫了。
先前,韓軍進駐建康之時,為了將保寧寺僧舍作為軍事機關,韓世忠強行將建康知府連南夫驅逐。這一公然驅逐朝廷任命府尹的行為,引來了一大堆朝廷命官的不滿,無數人上疏要求高宗下詔切責韓世忠。
高宗因著對韓世忠的信任,并沒有過多責罰,反而將連南夫降至桂州。不過呢,高宗的心中,已經對韓世忠產生了芥蒂,認為他辦事過于雷厲風行,果斷專絕。
這一次,又是這樣。
“這……韓將軍,以我們的兵力……難以抵擋那金軍的進攻啊……”高宗顯然是話里有話。
“圣上,韓某請求駐守鎮江,保衛長江天險!”見高宗并未回心轉意,韓世忠便提議道。
高宗無奈的搖了搖頭,當真是個硬骨頭,罷了罷了,反正是,自己該逃還是要逃的,由著他去吧。
“傳朕的旨意,以韓將軍為浙西制使,守鎮江。”
“多謝圣上!”
“好了好了,既然韓將軍再無它事,那就退朝吧!”說罷,高宗便起身,如同借了兩條腿一般,慌忙的走了。
見高宗離開,朝堂上的眾人,也趕忙起身離開,獨留了韓世忠一人。
身邊的人都朝著反方向離去,同他擦肩而過,而他,望著那匾額,仿佛一只不合群的雁,我當真是一意孤行了嗎……?
“何時走啊?”回到府上,韓世忠便沒有再主動同任何人說過什么,紅玉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這些異樣。
“你……都知道了?”
“嗯……也不全是。我只知道,我的夫君主動請命留下來保衛我大宋江山!”
韓世忠有些吃驚的看著紅玉,他以為,玉兒是想說今日他失意的事。
“其實……今日堂上……我……”韓世忠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沒能說下去。
“那又何妨,那些個我都不在乎!“
韓世忠沒有說什么,只是緊緊的抱住了梁紅玉,許久。這便是支持吧。
“世忠,你是不是……還沒有去看過王大人?“梁紅玉小心的說了一嘴。
“……是啊……“他還是沒辦法面對王大人的故去,畢竟,他是他的良師,摯友……這個位置,而今是無人可替代的,也永遠不會被替代。
“走前,一起去看看他吧。“紅玉柔柔的說著。
“一起?“韓世忠聽了有些詫異。
“昂,你這是什么記性!“梁紅玉掙脫開韓世忠,撇了撇嘴,”不是你說的,以后不論去哪,都要在你身邊的嗎!“
韓世忠看著氣鼓鼓背過身去的梁紅玉,倒是被逗樂了。
“哈哈哈,好玉兒,我的錯,我的錯。“
“切!光認錯不補償怎么行?“梁紅玉笑著調侃著。
“那……夫人說……?“韓世忠露出了虎牙,壞壞的笑著,色瞇瞇的。
梁紅玉光是看到韓世忠的眼神,便羞紅了臉,狠狠的推了他一把,卻被韓世忠一下抓住了手腕。
“你這人,簡直是沒羞沒臊的!”
“哦?難道我說什么了嗎?”韓世忠仍舊壞壞的笑道。
“你……你這人,簡直不可理喻!將士們可知你在家的這副德行嗎?”
韓世忠沒有回什么,只是抓著紅玉,朝府門走著。
“啊!你要干什么?!“
“哈哈哈哈,如今這時節剛好,走,買枇杷果去~“
走到門口,梁紅玉的目光剛巧碰上看門小廝那頗富韻味的眼神,算是徹底的抬不起頭了。男人啊,真的是耍人的鬼!
“哎呦,這不是我們韓將軍嗎~二位真的是許久未見了~“湯面鋪的大娘仍舊是親切的喊著。
“哦?您還能記起我?“韓世忠不由得慨嘆,這做生意的人啊,當真是自來熟的。
“害,韓爺,也不過就是兩三年罷了,況且,夫人可是常來的~“
梁紅玉微笑著,不同于上一次,她并沒有急于否認自己時常來的事實,畢竟,也算是老夫老妻了,而今,更多的便是親而并非是情。
“大娘,還是坐在窗邊吧,兩碗湯面!“梁紅玉說道。
“哎哎,自然是的,夫人不說,老身都是知道的~“
“大娘,您是怎知我姓名的?“韓世忠覺得有些奇怪,畢竟一向不愛聲張的他,歸家后不常向外人提起自己的名諱。
“哎呦~韓爺可真的是說笑了,在而今這大宋疆土內,誰人不知是韓爺平的兵變,殺的逆賊,救的圣上呢~“大娘笑呵呵的說著。
“哦……這樣啊……“一說到兵變,韓世忠的目光不由得隱隱暗淡下來,是啊,救得了皇上,卻救不了自己的摯友。
大娘自然是沒有注意到的。
“等一下便去看看王大人吧,離得不算遠。“梁紅玉輕聲說道,果然,還是她最懂韓世忠。
韓世忠點了點頭,沒有說什么。
“來嘍,湯面來嘍~韓爺,不得不說,自從大家知道您常來我這兒啊,這面鋪的生意那真的是興隆的發狠了~“大娘還是沒有注意到身旁的黯淡,歡快的說叨著。
“哈哈,竟有這樣的事。“韓世忠干笑了兩聲。
“那可不嘛~這街坊們,都爭著搶著來我這兒吃上一碗湯面。大家都希望能有個像韓爺這樣的兒子,女婿,丈夫哩~“大娘仍舊快活的說著。
“嗯……大娘,那邊又來生意了~“梁紅玉輕聲提醒道。
“哎呦,夫人啊,不急,不急。再急,哪能有伺候韓爺急呢~“
“大娘,怠慢了人家,畢竟不太好,況且,世忠他也會覺得不舒服的~怕落下話柄呀~“梁紅玉柔柔的說道。
“哎,夫人這么一說,也是,那二位吃好啊,我先去忙了~“
“嗯嗯,去吧去吧,謝謝大娘~“
韓世忠看著玉兒,滿眼的欣喜。
“哎呀,別這么看著我嘛……“
“玉兒,有你真好……“
“害,你也別太怪罪大娘了,她也是無心之失。“
“嗯嗯,自然,她也是好心的。“
“快些吃吧,等一下還要趕路。“
“嗯。“
墓前,韓世忠將一堆枇杷果整齊的壘好后,起身,拍了拍手,便無言的杵在那里,看著碑。
良久。
“玉兒……”
“嗯?”
“你說……王大人究竟是善還是惡呢……?”
“嗯……不好說……單說積藏錢財這點,于他的家人、子女,他是個負責任的好夫婿,好父親;于圣上、兵將,他便是個私自斂財,十惡不赦之人。
“是啊……在我這兒……他是一輩子的恩人,摯友……“
“人嘛,各有私。哪有什么絕對的善者呢?“
“只可惜……沒能見到王大人最后一面……“
“不可惜,王大人還盼著這大宋江山得以守護呢,我們可是要帶上他的那一份!“
一生為這大宋江山操勞,卻眼看著它被一點點吞噬,算得上是千萬萬大宋男兒之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