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凌霜不太對勁。

一定沒有其他家人會發現這件事情，但是凌雨發現了。沒辦法，她是長女。今天的凌霜有些心不在焉，她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不過她猜測以凌霜的性格，她下一秒一定會說：

“聞先生，我不想上學。”

以前大概是爸爸，媽媽我不想上學，反正不想上學就對了。誰都不想上學，凌雨也有撒嬌的時候，但很可惜，現在這份權利被剝奪了。“別讓聞先生為難啊。”

“那姐姐想上學嗎？”

凌霜成功用一句話把凌雨扼住了，說想不切實際，說不想助紂為虐，好在聞川澤替她解了圍：“學沒有不上的道理，阿禾。”老者立刻心領神會，又從不知道哪里掏出一把鑰匙。“從今以后我開車送你們上學，而不是超能力。我的身體最近需要修養，路你們不用擔心，特異科那邊的人自有辦法。還有凌霜，杜鳴鴛跟我說了。”

“杜鳴鴛？杜鳴鴛是誰啊？”

“特異科的天朝分部部長，他比我更會應付這些。”這些？這些又是什么？聞川澤能不能好好講話呀，這幾天他要做什么，凌雨都得捉摸半天。“你們的學校生活。”“那我們的父母是怎么走過來的……”

“他們也是杜鳴鴛代班，不過當時他也是以叔叔的名義。我確實不太擅長這個。”四個人全部抬起了頭，他們都沒想到聞川澤會如此直接地坦白。“我還以為你會是冷嬌型。”

所有人又看向凌霜。“冷嬌？”凌云一時無法理解這個詞：“不是傲嬌嗎？”

“傲嬌的一種類型，總之……啊啊啊啊我不想上學！”“上學這件事跟生老病死一樣是逃避不了的……”“老姐不要用這么沉重的比喻啦！”

“小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可否說一說？少爺跟小姐以前也遇到過這種情況。”阿禾說得大概是他們的父母，他們父母也有撒過這樣的嬌嗎？這樣的沉默持續了三秒，但凌霜還是決定支支吾吾地說：

“我……我……”

聞川澤看了下手腕上的表，快八點了，他們所有人的第一節課都是八點半。

“我喜歡的搞笑主播休業了……”

……

就這就這就這？

這只是借口之一：很快，在阿禾打掃房間之際，發現了一張國文試卷（作文特訓版），紅色的水筆在卷頭寫了一個大大的零。

“我先給你安排一周的特訓，你放心，這位老師只好不差。”聞川澤突如其來的補習令他那張原本可以在凌霜心中打十分的臉，立刻下降兩分。“我不要嘛……”“你見到他……”聞川澤頓了頓，像是考量凌霜接下來的反應：“我覺得你應該會跟他合得來。”

“才不會呢！這種教書先生————”“他也是臨死才覺醒能力的鬼，他是名詩人，不過他是寫現代詩的，他……”

“他是殉情死的。”

凌霜當然知道吃冷血饅頭是不對的，但殉情兩個字不得已讓她打起雞血亢奮起來。殉情，殉情？殉情！再加上詩人這種浪漫的職業，這一切很難不讓人期待。卓爾照常向她鞠躬，然后把她領進小詩人的房間里。

不知道是不是特異科要求，詩人的房間挺無趣的，基本沒什么家具，除去寫作用的書桌，書桌是杉木的，上面放著一張照片和一些手稿，他還在用筆寫作。照片并不是他的戀人，還是說他愛著的人，而是家里人。很明顯，這名作家是個農村娃，他的臉被自己用黑油筆劃掉了，雙手沾染泥土，因勞作而提前顯得蒼老的男人和女人，扶住兒子的肩膀，而他站在抱住自己大腿的弟弟后面。凌霜先做了些別的作業，初一的課程還不算太難，除了國文。他們全家貌似都跟國文有仇，包括天才的凌云。就在她打量著黑油筆的頭像時，詩人來了。

“你就是凌霜嗎？”

見到詩人的第一眼，凌霜有些無語。她一直覺得失望這個詞太傷人，所以換了一種她認為略顯緩和的說法：無語。詩人確實長得跟聞川澤形容的一樣清秀，但不是凌霜想象中的清秀，他好死不死長了一張娃娃臉，肉嘟嘟的，身高也不高，就比凌霜這個小升初高一個頭。“你……”她很猶豫要不要說這句話，太傷人了，可作為小孩子，她又憋得難受。

“你是高中殉情的嗎？”

“怎么會，我今天已經六十歲了呀？”確實，如果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到今天，算上冥壽差不多也得五六十歲了，所以他是什么時候自殺的？“你是什么時候自殺的？”

“聞先生沒跟我說我的作品嗎？”

“沒有呀。”凌霜確實沒什么對話經驗：“他只說你能教我語文，還殉情了。”

“啊？”

詩人在她面前發愣了整整半分鐘。反正恩赫里婭里沒有時間，回來也是那個點，所以怎么耗都可以。小詩人帶她去了讀書會的圖書館。

圖書館很大很美，不像人間景色。“不是有個歐羅巴作家就說過嗎，天堂就該是圖書館的樣子。”“可是這也……太大了……”

據說圖書館有不同的入口，按警員的國籍分門別類。天朝區的圖書館有點像天式的教堂，天式的，教堂，有濃烈的傳統風味，每個天朝人都能理解的感覺，卻不違和。巨大的天穹上開了道窗，宛如神國的光平等降臨在他們每個人頭頂，包括那顆碩大的天字。說真的，那個字是圖書館內唯一的敗筆。

“為什么要弄那么大的字呀？”

“標明國家區域，撒克遜跟高盧也有這個字，他們也覺得丑。”“撒克遜文可以弄花體呀！花體字就很漂亮。”“那華文也可以弄書法啊。”詩人又朝頭頂看了眼，那個字雖然礙眼，但確實是大師手筆。

凌霜還是不太明白，以后也未必能懂。

“這里收藏著天朝從一萬年前到如今所有受人認可的文學作品，包括我的詩集。”凌霜不太喜歡這個說法，明明很多書在當時都不受人認可呀？難道他們都沒價值了嗎？“不用擔心這個問題，這里的工作人員應該重復過很多次了，恩赫里婭是超越時間的。即便如此這個國家還是累計了如此……龐大的巨作。”他頓了頓，在書群中感慨：“我覺得能生在這個國家做名作家，是件很幸福的事。”

“不矯情了，來看看我的詩吧！卓爾！”

“順應您的要求，請問您想找的書是？”卓爾的衣服變了，以往都是一件白色連衣裙，在這則是輕盈的石榴紅褥裙，套著翠綠的紗，還綁了個發髻。紅配綠是不是有點土啊？“送我去葉萬寶專區。”

“明白，正為您前往————”

“葉萬寶專區。”

“哇！”凌霜不禁抓住詩人，現在應該叫葉萬寶，男人的手臂。這個傳送的速度太快了！她以為又是讓他們先化為碎塊，再慢慢傳送過去，沒想到是把他們直接推過去！“以后要習慣這個速度哦！”“討厭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到了。

凌霜以為會在書架前停下，但卓爾貼心地幫他們放了兩把沙發。在很高的地方，掛著一塊叫葉萬寶的牌子。葉萬寶生前寫的詩還挺多，達到了整整一排。書自己掉下來一本，飄在空中，能達到葉萬寶能夠得到的地方。“這是……《月亮的孩子》？”

“讀讀看？”

這是現代詩，不是初中生上課的書。形容很漂亮，可是一個字都讀不懂。勉強大概讀了十分鐘，凌霜就已經頭暈眼花了。“我……”她必須老實承認：“我看不懂這個，你家里人看得懂嗎？”

葉萬寶的眼睛縮了一下，跟強光照進來一樣。“我家里人……要是他們看得懂就好了。”然后他裝出一副尷尬的樣子：“不要說家里人，其實很多天朝出生或者華文學者也跟我說看不懂，比如那個路易斯……”路易斯又是誰，這也太難為初中生了吧？“他是華學者，也參與了修建圖書館的過程，算了不扯那么多了。”“所以你是殉情嗎？”

他臉紅了。

凌霜不知道葉萬寶花多大力氣才安撫住自己，去做他的作文輔導。她知道告訴你故事是個幌子，而詩人也未必能講得好故事，但她想聽，能聽就好了，管她講的怎樣！反正她看得垃圾言情小說也不少了。她把卓爾不知何時為他們準備好，凌霜的作文放在葉萬寶的桌面上。凌霜把手放在膝蓋上，緊張地盯著葉萬寶：想到這是能載入精挑細選圖書館的作家，好像還有點緊張。

“我……我寫的怎么樣？”

葉萬寶翻到背面，背面是普通試卷，還有那張零分的。“你……”

“你先跟我講一下這個壺小薇的故事吧？她是你的偶像嗎？”

“她是我喜歡的網紅。”

葉萬寶居然知道網紅，明明那時候手機打電話都得卡半天。“我們跟外界是有聯系的，雖然逝者確實沒法干涉。作業的話其實很簡單……只要點題就好了。”葉萬寶拿出一根紅水筆，把作文要求段落里畫了幾條紅線。“懂的嗎？應付老師呀，不要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壺小薇怎么亂七八糟了！”

“我不是看不起你的愛好……但是作文一般要用些被承認的……你就忍一忍嘛，我怎么跟我大學一樣。”“你是大學時候自殺的嗎？”“工作后……你先靜下來聽我說一說好嗎？”

凌霜決定親自去社交網絡上查。

在坐如針氈的大師課結束后，凌霜終于可以回家了。她不知道聞川澤會不會同意她去上網，就算不能上網也沒關系。她有手機！當時聞川澤讓她構想自己房間時，她想到了Wi-Fi。或者向葉萬寶求情：“我乖乖地上完課了，可以讓我上一下網嗎？”

“你才初中就開始上網了？”“我從小學就開始上網了。”

但葉萬寶叫她趕緊回家，并表示網絡不是什么好東西，凌霜可不敢茍同。聞川澤貌似早睡了，他每次都很早睡。那就更沒人管得到她了！凌霜躺在被窩里，她最享受這一刻了！她按耐住那顆狂喜的心，打開社交軟件。

私信？

凌霜的年齡決定她只會發些幼稚的東西，這種東西除了回憶對網絡毫無價值，閱覽統統都是零。可今天有人給她看了私信，看到私信的時刻，凌霜差點叫了出來。

因為那不是別人，正是壺小薇。

她發了一堆亂碼，看不懂一個字，但凌霜隱隱約約感受到一些事情。她直接從床上蹦下來：“阿禾！阿禾！送我回恩赫里婭！”

這個搞笑博主貌似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