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分手了,不知道什么時候?!?
趙唯一在下過冰雹之后匆匆趕去見尹悠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一句,她剝著橘子皮,那種淡淡的清新苦味在鼻尖彌漫,在白熾燈照射下的病房內,冷空氣似乎越來越猖狂,竟然咬著她的腳踝往上爬。
“啊,大人的事真奇怪。”今天只有趙唯一來看尹悠,她身上還背負著“使命”,是關心著她的同學要求帶的話。
“是啊,不過媽媽終于有時間來看我了?!币泣c頭。
未成年人住院,是需要家長陪護的,可是最近很難見到尹媽媽來,分手了之后就會好好陪尹悠了吧。
“對了,班里人都挺關心你的,托我帶了很多話。”趙唯一打開了空調。
尹悠的臉被白熾燈照得更加慘白了,她的情緒波動似乎不大,但是強撐著回答:“是嗎?他們覺得我怎么了?”
趙唯一毫不猶豫的回答:“他們覺得孟玉太壞了,導致你生了病,不過我們并沒有說是什么病,但是他們也會猜得八九不離十。”
尹悠笑了一下,今天她的精神頭還挺好,她吃下了趙唯一遞過來的橘子,一邊品嘗著甘甜的橘子,一邊看著抬頭就能看到的天花板的一角,兩只眼睛骨碌碌地轉。
“最近食欲怎么樣?睡得好嗎?”趙唯一扔了橘子皮,問。
“挺好的,我在努力?!?
“陶白露,你和水維是不是發現了什么?”她好像是在問又好像不是,是那種極其平靜的語氣,絲毫感受不到其中其他的情緒存在,趙唯一輕輕攪動著自己的頭發,不假思索的回答:“沒有?!?
趙唯一不想太現實,她寧愿裝聾作啞。
“就是你們想的那樣,可能比你們想得輕,也可能比你們想得嚴重?!币崎]上眼睛,說出來的時候竟然那樣的輕松,一切都無所謂了,什么都無所謂了,她就連對那些平日里突然蹦出來的極端想法都習以為常了。
世界真沒意思,活著也很沒意思,但是死掉也很沒意思。尹悠好像又發作了,她突然覺得很悲傷,卻又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耳朵傳來一陣轟鳴聲將她一半的腦袋吞噬。
于是她什么都不想做,連嘴巴里的橘子皮也吐不了,只是面無表情的流著淚。
趙唯一趕緊拿紙巾擦拭尹悠滾滾的淚水,她焦急道:“你沒好好吃藥嗎?”
尹悠的喉嚨“咕嚕?!钡?,她搖搖頭,不想說話,趙唯一伸出手,冷靜下來,安慰她說:“以后按時吃藥好嗎?我們都希望你快點好起來,我們很想你?!?
尹悠閉著眼睛,卻關不上淚水,滾熱的淚水依然像兩條潺潺的小河,她覺得口腔里的橘子皮越來越酸、越來越苦,卻還是吐不出來,她連舌頭都不想動,就像是一臺即將癱瘓的機器,最后的幾分鐘什么都運行不了。
趙唯一別過臉,五官輕輕地抽動,互相碰撞在一起,她快速地擦干眼淚,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趙唯一看見尹悠的嘴唇顫動,她幾乎是毫不猶豫的把手放在她的下巴,說:“吐吧?!?
尹悠的睫毛無意識的顫動,女孩急切的喊聲使她的情緒終于出現了一絲波動,舌頭好像能動了,她睜開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趙唯一看,似乎要把她這個朋友的模樣深深地刻在腦子里。
手心傳來溫熱的觸覺,趙唯一看見她吐出來了橘子皮,隨即將它甩進垃圾桶,抽出紙巾擦拭著尹悠的嘴巴,尹悠的眼睛一直在她的臉上沒有離開過。
“不臟嗎……”
“怎么會?”趙唯一擦拭完她的嘴巴,才匆匆擦擦自己的手。
“陶白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尹悠微笑著,晶瑩的淚光在眼底翻滾。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壁w唯一笑著,接著認真道:“最好的朋友要求你要按時吃藥,配合治療,努力好起來好不好?”
尹悠笑出聲,她看了眼門口閃過的人影,乖乖點頭:“…好,我會努力的?!?
——
趙唯一撐著傘,又下起了冰雹,像鹽粒子一樣的。爭先恐后的撲在她的雨傘上,趙唯一等著紅綠燈,看著馬路上被冰雹打得落荒而逃的車輛和行人,她就靜靜的站在那里,心情低沉。
突然她的視線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一道瘦瘦高高的身影在她的不遠處出現,趙唯一定睛一看,那個人轉過身,原來是羅勻。
尹悠的媽媽和羅勻分手了,真是一件好事,也許是尹悠的媽媽發現了羅勻的不正常之處,提出了分手,也許是羅勻提出的,這個男人依然對尹悠存在著威脅。
鬼使神差的,她撐著雨傘,快步的跟上羅勻,在他身后一米處保持著距離,竟然跟蹤起他來。
趙唯一跟著羅勻到了一間酒吧,她因為穿著校服被攔在了門外,趙唯一只得在門口蹲著等候,過了不久,趙唯一哈著氣給自己的手取暖的時候,羅勻才慢悠悠的出來,他穿著駝色羊毛厚大衣,里面穿著根本不搭的薄打底,下身一件毛氈褲,腳上是一雙戰地風的厚皮靴子,和平時的風格大不相同。
趙唯一的身子往后貓了貓,她露出凍的僵硬的手指,地面上因為下過冰雹而堆積的冰碴“咔咔”響,一處地面上融化的水漬反射著酒吧曖昧的燈光,趙唯一起身,馱著書包,揣著雨傘跟緊了羅勻,男人似乎不是來喝酒的,他的腳步越來越緊,總是在趙唯一即將追丟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一角。
趙唯一悶著頭追他的時候,越來越感覺到不對勁,她因為好奇而沖昏了頭腦,竟然沒意識到她被遛了。
等她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趙唯一已經出現在了一條小巷子里,她借著黑暗的天色辨別著四周,突然發現這不就是她第一次打李海耳光的地方嗎?
洪星街!
趙唯一抬頭看著被黑夜藏匿的攝像頭,她緩緩地走到攝像頭下面,默默祈求著攝像頭已經修好了。
就在女孩的身后,從黑暗里走出來一個瘦高的人影,黑色的靴子輕輕地貼緊地面,這里連冰雹都沒有堆積起來,只是有大片的水漬。
趙唯一并沒有發覺,她只是看著前方,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前面了,她緩緩地后退著,后面的男人一步,一步,一步地前進。
一雙黑色皮手套的大手緩緩抬起來,冷氣將它變得硬硬的,它向著女孩露出的脖子伸去,趙唯一的腳步一頓,頭上的攝像頭突然亮了一下,黑夜下的攝像頭發出短暫的光芒,反射出了“巨大的黑影”,趙唯一的瞳孔猛縮,這一剎那,濕潤的地面上的水光反射出她蒼白的臉和一個高大的男人的身影。
趙唯一瞬間蹲下,接著用手中的長柄雨傘的尖頭猛地向后戳去。她幾乎用了全身的力氣,似乎要捅傷身后的男人。
“呃!”一聲悶哼傳來,趙唯一來不及思考,她爬起來就狂奔,傘都不要了,冷空氣狠狠地抽打著她的臉皮,臉皮僵硬極了,她卻不敢掉以輕心,狠命地跑,喉嚨里逐漸涌上一股血腥味,撕裂的疼,她不敢回頭看,一直狂奔到有行人的地方才緩緩停下來,最后如同劫后余生般地撐著墻大口大口地喘氣,渾身像火在燃燒,她額頭上滴落著大顆大顆的汗珠,蟄得眼睛十分疼痛。
她劇烈的喘氣,身體就像是軟泥一樣靠著墻,身邊的車突然響起了喇叭聲,趙唯一的視線被牽過去,看見夜幕下在明亮的燈光下照射的黑車內,副駕駛上坐著一個穿著厚厚的校服棉襖的黑發男生,他的臉龐柔和,一雙驚異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