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陳一禾,喜歡在某個午后站在樹蔭下,頭發(fā)被風揚起的陳一禾,喜歡藏在人群里,笑得很淺的陳一禾。
我喜歡她。
那個盛夏,我騎著賽車去市實驗高中參加中考,她和我在同一個考場。她坐在正對著空調那一列的第二個,我坐在她旁邊那列的第三個,一抬頭就能看見她。
那天陽光很好,從窗簾里漏下一縷落在她的桌角,睫毛在她眼下打出一片陰影。遇到難度高的題目時,她會微微皺起眉,用筆戳著下巴思考。我早早就寫完了卷子,偶爾抬頭看看她,我以前從來不知道,會有女生的每個小動作都是可愛的。
考完試離開考場的時候,我等著人走的差不多了,站在考場門口看考生表,一個一個挨著看下去,果然找到了她的名字——陳一禾。
“陳一禾……”我低聲念著她的名字,就連念起她的名字,都像是在微笑一樣。我反反復復,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念著那個名字,直到那個名字順著我的喉腔涌入血液,流經我身體的每個角落,好像我天生就是為了喜歡她的。
從前覺得考試是種煎熬,寫完試卷無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浪費,現(xiàn)在卻覺得格外短暫。最后一科結束收卷子的時候,她好像注意到了我的眼神,偏頭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神很純粹,不摻一點雜質,她的右眼角下有兩顆痣,不遠不近。
我想,如果那兩顆痣長在別人的臉上,肯定不會那么好看。
我考到市六中的每一天,都在打聽關于陳一禾的一切,不過我最想知道的還是她考去了哪個學校。班上有幾個同學是陳一禾的初中同學,我總能把各種話題都轉移到陳一禾身上。
“夏鈞,以前沒見你這么關心過哪個人啊?”我從前的初中同學總是打趣我。
“我以前和她是小學同學,好久沒見了,就是想關心一下。”我編著蹩腳的借口,也不知道騙過了幾個人。
“一禾小時候也這么安靜嗎?她好像從來都不愿意和別人太親近,總是安安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但是她坐在那又自帶一種氣場,看著就讓其他人也平靜下來。”
“對啊對啊,不管她坐在哪,她周圍的人都特別乖巧,而且她本人也溫柔的不行。你別看她平時不聲不響的,真要是誰有了麻煩,她沒有不管的。”
“啊,那么可愛的小女孩,無論是誰看了都會產生保護欲的吧。”
“雖然平時沒什么人和她說話,但是大家好像都很喜歡她吧。”
我假裝趴在桌子上睡覺,實際偷偷聽他們說著陳一禾。在一個學期的旁敲側擊以后,我終于打聽到了她的學校,市實驗高中,我們中考的地方。
那是全市排名前三的學校,對我來說,想要考進去是難如登天的事。高一的寒假,我拼了命的學習,終于爭取來實驗高中加試的機會。考試那天窗外飄著雪,整個考場只有我一個人,我的心卻前所未有的平靜,也意外地考出了從未有過的好成績。
爸媽以為我轉了性決心好好學習,只有我知道,那不過是我的一點小小的私心。一點深埋在心底不敢讓人發(fā)覺的小小私心。
入學的那天,教務處的老師帶著我辦手續(xù),班主任讓我去找班長先拿校服和課本。我走到老師說的那個座位,陳一禾就坐在前面,我知道她不是班長,但我還是問,“同學,你就是班長嗎?老師拜托你帶我去領一下校服和課本。”
她抬起頭,像是剛睡醒,我無意看到她面前的演算紙上七扭八歪的筆記,忍不住勾起嘴角。她的眼睛里蘊著水汽,嗓音糯糯的說,“你認錯了。”
我當然知道她不是班長。
安排座位的時候,我主動要求坐在后面,那個位置可以一抬頭就看到她,就像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我甚至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歡,只是想著能多看她一眼,都是開心的。
我還記得有一天傍晚,晚霞很好看,燦爛的橙粉色漾在地平線上,似乎能把整片天空都點燃。我看著那樣的晚霞,投了一個漂亮的三分球,聽到尖叫聲我才發(fā)現(xiàn)籃球場邊圍了那么多女生。那群女生里沒有陳一禾,我看到她站在操場邊緣的喇叭下,剛想向她招手,她卻轉身離開了。
朋友都說我感情遲鈍,總是察覺不到別人的感情,我想陳一禾也和我一樣遲鈍。我接觸過的認識陳一禾的每個人都很喜歡她,她卻意識不到,總是孤零零的縮在角落,怎么能讓人不心疼?
分科前的一個月,我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
“我看你在分科預登記表上填的是文科?為什么想學文,你的文科成績可算不上優(yōu)秀。”班主任透過厚得反光的鏡片看著我。
“我……對文科比較感興趣,家里人也希望我選文。”
班主任卻突然笑了,“你啊,理科成績這么好,還要選文科,我能不知道是為什么嗎?老師也是從你那時候過來的。”
我感覺自己的耳朵滾燙,不出意外臉頰也是紅的。
“哎,一禾那孩子也挺可憐的。我認識她初中的歷史老師,聽說她剛上初中的時候她爸爸就出事了,一個人躲起來,把她們母女一丟就是好幾年。”班主任摘下眼鏡,露出和平時不太一樣的眼神,“我之前一直想讓她申請一下貧困補助,但是她不愿意,就那么一個人硬扛著。其實老師們也都挺喜歡她的,家里情況那個樣子,就算總是上課睡覺她的成績也沒掉下去過,平時上課睡個覺老師們也都不大批評她。”
班主任嘆了一口氣,“那是個可憐的女孩啊,如果你真的想跟她站在同一個水平,不如去學你擅長的理科,你對理科的興趣老師都看在眼里,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不知道班主任為什么和我說這么多,但我看到他戴上眼鏡的時候偷偷抹了下眼角。或許在學校所有學生都害怕的班主任,曾經也是個只敢偷偷看喜歡的女生的少年。
最后我還是選了理科,短暫的分別,為了更好地相見。
但我從沒想過會招惹了唐子蕓,我對她的印象很模糊,她好像總是躲在一禾身后,讓一禾當她的擋箭牌。陳一禾溫柔,但不像唐子蕓那樣懦弱。
夕陽打在白孔雀開屏的羽毛上,每一束光都有形狀,光的丁達爾效應,就是陳一禾在我眼里的樣子。
唐子蕓打破了這樣的氛圍,她說,“我喜歡你。”
我立刻后退了一步,禮貌性地拒絕了她。當一個人有了喜歡的人,就會覺得無論是誰都要保持距離,喜歡從來都是偏心的,怎么能和對待其他人一樣呢?
好在分班讓我遠離了唐子蕓,不過她還是經常出現(xiàn)在走廊上,出現(xiàn)在水房里,還有各個老師的辦公室。我始終和她保持著距離,我怕陳一禾會誤會我是喜歡唐子蕓的,可偏偏唐子蕓又總帶著陳一禾,那種下意識的抵觸和想見到陳一禾的私心瘋狂地糾纏著。
喜歡一個人真的很辛苦,暗戀格外辛苦。這種辛苦只有在周三可以緩解,她偏愛安靜憂郁的歌,宿舍的走廊空空蕩蕩,很適合聽歌。每次旋律響起,我都會想起她戳著下巴打瞌睡的樣子,即便睡著了,眉頭也是皺著的。
我經常會想,她坐在廣播站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子,會不會一個人聽著歌,眼神很輕很遠,落不在任何人身上。于是我想,我可以站在燈光之下,只要我足夠耀眼,就能照亮她。
我開始頻繁的參加主持活動,五四晚會是我的第一次大型主持。其實那時候我的手都在抖,上臺前對著鏡子反反復復確認自己身上的每一個細節(jié)。當你真正站在燈光下的時候,看到的舞臺下都是一片漆黑,每個人的臉都是模糊的。但我知道陳一禾就坐在那里,獨自坐在黑暗里,就和以往的任何日子一樣。可是不管她坐在哪里,在人群里又或是在角落里,我都能一眼看見她。
某天我看到花壇里的茉莉開花了,雖然開得很小,卻像一粒又一粒微小的光一樣綻放在花枝上,帶著讓人安心的淺淡香氣。我悄悄摘下一朵,做成了干花書簽夾在筆記本里。也許茉莉只會在花期短暫的盛開,但我會永遠記得它盛開的模樣。
我沒想到社團晚會的時候陳一禾會在后勤幫忙,原來準備好送給她的手鏈也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手鏈是我跟著找來的教程學著做的,算不上精巧,我甚至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只是單純的想要送給她。手鏈上的小珍珠很像她眼睛里的光,好像全世界的光都藏在她的眼睛里。
唐子蕓說陳一禾不喜歡那條手鏈,說不難過是假的,但我好像一開始就知道會這樣。我對她的喜歡,從來不只是一條手鏈。我喜歡她,是想要站在她身邊照亮她,和她一起耀眼的喜歡。
我坐在大學校園的操場上看星星,陳一禾很喜歡這樣看著星星,她說那樣閃爍的光,會讓她覺得自己也能驅散一小片黑暗。我聽了只是笑,她是天上的皎月,是能照亮整片夜空的美好的人。
陳一禾一共和我說過兩次話,第一次是說,我把她認錯了,第二次是“再見”。那天我站在雨里朝她揮了揮手,希望她沒有看到我泛紅的眼眶,也沒有看到和雨水混在一起的眼淚。
我喜歡陳一禾,好也喜歡,不好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