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英菊想著要出門掙錢。但自己唯一去的省外就是貴州,而且還是當初跟著孫丁荃私奔去的。這本是件浪漫的事情,可在此刻的張英菊想來,卻是一件狗血的事情。
在認識張英菊之前,孫丁荃曾經歷過好幾年的打工生涯。大錢自然是沒有,但每次回家也總帶些存款。修房造屋自然是不夠的,可買個當時最時興的黑白電視機,全然是夠的。
孫丁荃跟了好幾個人去彈棉花,一般是幾個月到一年不等。其中第二次跟同宗的兄長孫丁初出去最有意思。
事情是這樣的。那時候的重慶還沒有成為直轄市,像現在重慶東邊的諸多區縣是很落后的。甚至有些縣城都沒有通向外界的水泥路或是柏油路。那就更別提那些縣城之外的鄉村了。
地形很原始。按照孫丁荃自己的說法,那些大山里面偶爾還能聽到老虎和狼叫的聲音。反正后來也沒聽國家哪個部門說四川東部山區和湖南西部,這一大片山區有發現老虎的。
二道崖(ai),四川方言。崖音同挨。在重慶的一個山區里。說是這天,孫丁初帶著孫丁荃在大山里行走。問過了一個又一個的村子,是否需要彈棉花。得到的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那時候的人窮,也淳樸。不彈,要不然就是沒錢,要不然就真的沒有需求。反正山下的村子都問了,于是沿著路朝山上走去。
大概下午四點來鐘的樣子。二人來到山腰處,眼見著有農田出現,那便心安了一些。因為有田,勢必就會有人家。即使別人不彈棉花,也能找個地方落腳。在這延綿無盡的大山里,不說夜晚有多恐怖,就光是山風,也夠人喝一壺的了。
孫丁初走在前,背著較重的東西。孫丁荃跟在后面,背著相對較輕的東西。在田間阡陌行走不過十來分鐘,就見種有橘子樹。由此觀之,應當在這周圍就有村子了。
二人加快腳步朝前走去,待仔細一觀察,這地里的橘子樹結的果子都不怎么大,且多數掉在了地上。看樣子是很久沒有人來打理過了。
在四川農村有一個習慣。那就是每家每戶的自留地里基本上都會種些果樹。有常見的桃樹、李子樹、梨樹等等,還有些人家會種一些櫻桃樹和杏樹;枇杷樹也有些,但都不常見。
只是偶爾有人家種,一旦種了。主人家也比較傷神,因為村里的孩子一定會圍著櫻桃樹、杏樹和枇杷樹轉。但最常見,也是種植最多的果樹就是橘子樹。反正在農村的話里統一稱為“柑兒”或“柑子”,這里面有蜜桔、沃柑、橙子等等等等。
80年代的鄉村,副食比較少。糖雖說已經常見了,但終歸是要花錢買的。自家樹上結的果子,又甜又不要錢。用來解饞是最好的選擇。
孫丁荃和孫丁初二人出生農村,自然是了解果樹對農民的重要。于是二人步入村子。喊了好一陣,并沒有人回應。甚至連狗叫都沒有。不僅沒有狗,連雞、鴨、豬這類農村經常飼養的家禽牲畜都沒有。
二人好奇地找了些屋子朝窗戶里看去。睡覺的被子和吃飯的碗一應俱全,可以說生活的應用之物全都有,就是沒有活物。一點兒也沒有。二人疑惑不解。
逡巡片刻之后,二人又沿著原路走出村來。在周圍的田間轉悠,也不曾見一個人。突然,孫丁初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迷路了。村外到處都是田,有好幾條路。竟分不清哪條是自己剛剛走進村子的路了。
孫丁荃建議孫丁初隨便找一條路下山,按照地勢高低去判斷。孫丁初覺得有理,隨便選擇了一條路走去。誰知剛剛轉過一個彎,便遇見一五十幾歲的老頭在一個小水池邊洗犁頭。旁邊還有一頭水牛在吃草。
不待二人開口,那老頭見二人如此行裝,臉上露出一副錯愕之情。說道
“你們兩個納悶(怎么)走到這里來了?”
孫丁初見人搭話,便熱情地迎了上去。拿出自己的煙給老者遞了一支
“老人家,這是哪里?”
老頭接過煙,孫丁初將其點上
“這里是二道崖,你們是外地來彈棉花的呀?”
老頭看看二人的行頭,如是問道。
“是呀!老人家,這個村里為啥子沒得人呀?就是雞鴨豬狗這些畜牲都沒得?”
老頭吐了一口煙
“這里以前有大幾十戶人,人口的話也差不多二三百人。就是前兩年在一夜之間,突然連同人在內所有的活物,全都不見了。你說是搬走,那他們一樣東西也沒帶?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反正就是說不清楚。”
“那是啥子原因吶?”
“嘿,就是說不清楚啊!公安局也來了的。沒調查出個啥子。這個村的活物全部不見,剩下的一樣都沒少。反正外頭來那些人,說是啥子外星人捉走了。扯不稱頭(清楚)。”
“嘿,個狗日的。”
孫丁初也自己吸著煙驚嘆道。
“你們在這里是找不到活路的,也莫在這里逗留。”
“那老人家,你是那里人嘞?”
“我住山腳,這里有我的田,所以我才上來做活路。”
“難怪不得,你收活路這么早。天都沒黑。”
“這個地方有點惱火。就在兩年前,也有兩師徒來這里。和你們一樣,一個年紀大的,一個年紀小的。是木匠。那個師父比你年紀大些,和我歲數差不多。也是走到這當頭(附近),老師傅說嘛,自己有點累。歇一下。徒弟去找點水喝。這徒弟走到院子里面看沒得人,就自己破門進屋拿碗,在井干(水井)里舀水。”
“后頭誒?”
“后頭哦!后頭反正就是徒弟端起水來,師父不在了。但工具這些都在。就是人不見了。徒弟急得找了一大圈,又下山喊人幫忙找。結果是啥子都沒得。也消失了。”
“也。這個二道崖這么扯拐呀?”
“那是誒!”
說到此處,老頭已經抽完了煙。把煙頭扔到地上踩滅。扛起犁頭,轉身牽起牛走到路上
“你們要是繼續拉生意,就鼓勁兒往山上走。山頂上還有一個院子。”
“要得!謝謝你哈老人家。”
與老人分了手,二人攢勁朝老頭指的路走去。一直到天黑,走到了晚上八點多鐘的樣子。爬上了一個崖坎,才遇見一個四十來歲正在收洋芋的婦女。
說明了來由之后,婦女邀請二人去自家過夜。順便明天白天彈一床棉花。跟著婦女來到其家里,也是茅草屋。交談之下得知,婦女的男人在外務工,家里只有一個老母親和孩子。
婦女蒸了些洋芋,又煮了苞谷糊糊,切了酸蘿卜絲當晚飯。孫丁荃和孫丁初吃完了又燒水洗腳,安穩的睡了一夜。第二天給婦女家彈棉花。本來兩塊錢一床的,因為吃人家、喝人家的,就只收了一塊錢。村里又有幾家人也拿來棉花彈。
就這樣賺了一些錢后,便離開了村子。朝山的另一個方向下去。據說還迷了路。聽見有狼叫的聲音。好在經常能在樹林子里遇到砍柴和種莊稼路過的人。這才離了大山,去了鄉鎮。
這些事情都是張英菊聽孫丁荃后來說的。因此,張英菊即使想出門,也不會干這樣的活計。彼時沿海的工廠正在招工。張英菊向往外面能為自己掙來一些錢。
就這么想著,農忙的時節眼看就過去了。按照孫丁荃的習慣,應該也快回家了。
對張英菊來說,閑暇的時刻就是去公社的堰塘洗衣服。洗完衣服坐在塘邊的岸上休息。張英菊時常想起自己與孫丁荃初遇的時刻。那時候自己不過十九二十歲,孫丁荃也才十六七歲的樣子。
又有人來洗衣服了。打招呼的聲音,中斷了張英菊的冥想。應和著村里人的言語,張英菊背著衣服朝孫家院子走去。在稻田里,收割完的水稻茬子已經有些干枯了。還有些長出了綠油油的稗子。
映襯著田里淺淺的水,那些癩蛤蟆大大小小的在田里來回跳躍,偶爾跳到路上,被腳步聲一驚,又快速跳入那田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