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墨飄香潤幼芽——初到有竹堂
雖然失去了母親,但有全家人,特別是兩位伯母的疼愛和照料,小清照成長得很好。的確像抓周時預示的那樣,這個小女孩兒很早便表現出對詩書文墨的偏愛。她沒有因母親早逝而變得憂郁封閉,或許是有足夠的愛,或許是天性使然,她健康、活潑,像奔流的清泉一樣靈動明朗。她常和堂兄弟姐妹以及周圍的玩伴一起瘋跑嬉戲,但安靜下來時,便會去親近書本。書香之家,藏書豐富,小清照時常流連在書堆里,感到莫名欣喜。
據說,小清照五歲那年的乞巧節,當別的女孩子都在望月祈禱,希望自己擁有一雙巧手做出漂亮的女紅時,小清照卻明明白白地告訴家人,她的志向在于讀書、寫字。從此,她開始和堂兄們一起進入學堂讀書。她的生母雖然沒有機會教導她讀書識字,但是把良好的基因遺傳給了她,再加上李格非的優良基因以及詩書傳家的良好氛圍,使得小清照天資極為穎悟,別的孩子讀好多遍都記不住的詩詞,小清照只讀一兩遍就能熟練背誦。有時候,老師還沒教的內容,她自己就先學會了。
在李清照的家鄉,至今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天,老師在課堂上講白居易的長詩《琵琶行》,當別的同學都在認真聽時,小清照卻在下面給老師畫像。老師很生氣,就讓她起來背全詩,沒想到小清照一口氣就把那么長的《琵琶行》背完了,而且一字不差。老師又問了小清照幾個關于詩意理解的問題,她也都對答如流,令同學和老師大為驚訝。漸漸地,周圍很多人都知道了李家有個小才女。
李格非對此很欣慰,每次回鄉,他都給小清照帶很多書,檢查她的課業,跟她談很多讀書的事。小清照果然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小小年紀,不但背了幾百首唐詩,還開始讀《詩經》以及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上林賦》、宋玉的《對楚王問》等文章。小清照還有一個愛好——喜歡抄詩,她把自己讀過的詩都整整齊齊地抄錄在一個本子上。有時候為了讀書抄詩,她會把自己關在房里很久,連伙伴們來找她玩,她也不為所動。
小清照就這樣在故鄉的明山秀水間,在詩書的陪伴下成長著。一晃,小清照六歲了,李格非官位升遷,任太學正(大約相當于現在的大學教授),薪俸多了些,就在東京經衢之西置辦了一處房屋,名為“有竹堂”。就是在有竹堂里,李格非為小清照迎娶了一位繼母。李清照的這位繼母和她的生母一樣,也姓王,也是名門之后,她的祖父王拱辰是宋仁宗朝的狀元,曾任翰林學士、吏部尚書等職。據說王拱辰生性耿直剛正,曾冒死牽住皇帝的龍袍衣裾,只為皇帝能聽他一句諫言。關于李清照的這位繼母,《宋史》中《李格非本傳》說她“亦善文”,文才也是相當了得。
也是在這一年,小清照第一次進入東京,來到有竹堂。在故鄉明水的自然風物中陶養長大的小清照,進入繁華的東京城,只覺得熱鬧、好奇,還有一點點陌生和不安。有竹堂雖然并不算富麗宏大,但是小小的庭院中植著竿竿翠竹,映著粉白的墻,別有一種清靜雅致的韻味。小清照知道,父親的老師蘇軾先生也喜歡竹子,他曾經說過“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因為竹“出土有節、凌云虛心”,大凡品性高潔的文人雅士,沒有不鐘情于竹的。
小清照一下子喜歡上了這里,她更愛的是父親的書房,房間不大,到處都是書,空氣里充盈著墨香,讓人心生喜悅。坐在窗下,風拂動竹葉,有一種“窗竹影搖書案上”的幽微意趣,竹的翠色穿窗而入,映著窗內的讀書人,一時之間,人書俱綠。當然,這或許只是李清照日后回想起初入有竹堂時的感受,當時的小清照只覺得歡欣快意,小小的心像要飛起來。
之后的日子里,小清照除了像以往那樣在明水生活之外,有時也來有竹堂小住。時間久了,她便知道了很多常常光臨有竹堂的父親的文朋詩友們的名字:晁補之、董榮、黃庭堅、張耒、米芾、秦觀、陳師道……他們常常在一起談詩論文,有時也談及一些時事政治。晁補之還專門寫了一篇《有竹堂記》,記敘有竹堂落成時的樣貌和李格非在里面讀書、作文的情景。除了李格非,晁補之可以說是李清照的又一位啟蒙良師,他喜歡這個聰穎的小女孩,常常對她的學業加以評點指導。李清照之所以才學進步神速,其中有晁補之的一份功勞在。
每當他們雅聚時,只要李清照在有竹堂,她必會坐在父親身旁,靜靜地聽他們談話,常有“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之感。隨著時間的流逝,李清照涉獵的書目越來越龐雜。一般讀書人家對女孩子的教育主要以三從四德和相夫教子為主要目標,開列的書單大多為《女誡》《女訓》《列女傳》《孝經》之類,有的再加上《論語》《孟子》《詩經》《禮記》等書,不過是讓她們略通大義,做到“知書識禮”即可。但李清照家不一樣,開明的父親對她讀書的類型沒有過多限制,這得以讓她遍閱經史子集,其閱讀視野日漸開闊。除了詩詞歌賦、諸子百家、文史典籍,對于書中的逸聞趣事,她也頗感有趣。李清照尤其喜愛《世說新語》。有人做過統計,她的作品中共有十七處引用了《世說新語》中的典故。她敬慕《世說新語》清透簡淡的文風,也向往魏晉名士真率自然、自由至性的精神人格,這成了影響李清照日后個性、氣質形成的一個重要元素。
讀書多、視野寬、記憶力和領悟力強,使得李清照敏而早慧。據說小清照六七歲時,有一次讀到蘇軾為紀念妻子王弗所寫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時,將這首詞抄錄在一張白箋上。后來,她讓父親和他的朋友看她抄錄的詩詞,大家都有點兒不解。對于別的詩詞,小清照都用美麗雅致的彩箋抄錄,怎么唯獨將蘇軾的這首詞抄在白箋上呢?小清照解釋說,她讀這首詞時,知道這是為亡人寫的悼念之作,字里行間蘊含著深深的悲傷,不宜用色彩明艷的彩箋抄錄,白箋黑字,才與詞的情感契合。眾人聽后,大為驚嘆,沒想到清照小小年紀,便已能懂得詞中所隱含的沉痛之情。
小清照由于時常在有竹堂靜聆父親和一眾飽學之士的談話,才學自然長進極快,思想也日益豐富深遂起來。
讓小清照感到幸福的,還有繼母。她溫柔善良,對小清照視如己出,呵護有加,常常和小清照談論詩書。即便后來有了與李格非的親骨肉李迒,她也不曾減少對小清照的愛。她不像那時的大多數母親一樣,用傳統的封建道德束縛女兒,而是給小清照充分的自由和尊重,讓小清照順應天性,快樂成長。
小清照也有著一般小女孩的可愛、頑皮和淘氣,她也需要玩伴。在家鄉,她有眾多堂兄弟姐妹一起玩耍,更有一個年長她五六歲的堂兄李迥處處讓著她、寵著她。她用她的俏皮機敏捉弄他,他也不生氣,依舊是寬容的大哥哥的模樣。在有竹堂,有弟弟李迒當她的小跟班,這使得她在都市里的童年樂趣絲毫沒有減少。因為姐弟倆的感情很不錯,所以在孤苦無依的晚年,她選擇去投靠李迒。可以說,正是這樣完整的童年生活,賦予李清照陽光般的性格底色。生母離世的陰影幾乎可以淡化到無,在她的作品中,我們找不到其對童年傷痕的回憶。
李清照果然如同父親為她取的名字一樣,在愛與溫暖的包圍和詩書墨香的浸潤中,漸漸成長為一個健康、活潑、清純、明麗的少女。她如家鄉明水的百脈泉一樣,順應著本心迎向未來,靈動處,嘩嘩地奔流,盡顯生命之朝氣;沉穩時,靜水流深,將思想與情感的精粹沉潛凝煉。這一株幼芽,在優質的土壤中萌發,汲取著陽光雨露,一天天伸展葉片,抽長枝條,只等時日一到,便結孕苞蕾、綻放花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