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李繼開與楊顯才回到藥鋪。
“掌柜的,你又忘了收藥錢。”
“我沒忘。只是蘭大娘是看著我長大,她家里現在這種境況,兒子剛死,只剩下她和一個幼孫,你叫我怎么忍心收錢?”
楊顯也嘆了口氣,給沒顧上吃晚飯的兩人下了碗面條,胡亂填了肚子,就各自回屋里歇息了。
寅時,楊顯突然睜開了眼睛。
得益于完成淬體,他的精力愈發旺盛。每天只要深度睡眠兩個時辰,便能夠保證整天充沛的精神與體力。
仔細從床墊底下抽出一張寫滿名字的草紙,上面已經用手指劃去了好幾個。
借著暗淡的月光,楊顯往下數著:
“余元......王善喜、陳世龍,都已經處理了,那下一個,就是這個劉彪。”
拿定主意,毫不遲疑,楊顯從床下布包后面掏出一身黑衣,戴上隨手縫制的白色頭罩,只露出兩只眼睛,和肅穆的眼神一對比,頭罩立刻顯得有些滑稽。
他仔細傾聽,對面屋的李繼開已經發出陣陣鼾聲,便悄悄潛出藥鋪,縱身一躍,在屋頂上奔跑起來。
群星閃爍,夜風清爽,楊顯不時在瓦片上輕點,縱身于房頂之間。四野開闊,他感受著渾身上下蘊藏的力量,只覺內心大暢。
跑了快一刻鐘,遠遠瞧著一團燈光燦爛,楊顯就知道快到地方了。
“這個劉彪,是九泉城里有名的煙土販子,在閘口的這個倉庫,占地至少四五千平方,每天往來搬運、流通的福壽煙不知凡幾。”
楊顯想到剛剛降臨九泉的那天夜里,陋巷中如同蛆蟲般爭奪吸食福壽煙的人們,行尸走肉,尊嚴喪盡;又想到剛剛去的蘭大娘家,就是因為大兒子吸福壽煙上了癮,搞的家徒四壁、妻離子散,只能靠一個七十老嫗,每日給人漿洗衣服養活家里老少,不由得怒火中燒。
最后的幾個跳躍,他如貍貓一般跨過一條橫穿烏衣巷和朱紫巷的內河,身形輕輕落在一顆大柳樹上,隱伏下來。
面前六七丈遠,就是一個倉庫,里面燈火通明,照得四下都亮堂堂的,宛如白晝。
一個拿著鞭子的男人,正在指揮一群工人從剛剛抵達的貨車上卸貨。嘴里不停辱罵,抽打著落后的工人,臉上像蜈蚣一樣的刀疤扭曲抽動著,顯得更加面目可憎。
“他娘的,你們沒吃飯是吧。卸個貨這么慢,要是誤了彪爺的事,他老人家生氣起來,把你們統統剁碎了拉去家里喂狗!”
大聲呵斥間,從倉庫二樓對外的陽臺上,走出一個光頭中年人,一副憨態可掬的富家翁模樣,手里架著紫砂壺,正小口小口的喝著茶。
他看向樓下,說道:“刀疤,你胡說什么?我劉彪是那樣的人么?”
見刀疤臉趕忙賠笑,他咳嗽一聲,大聲道:“兄弟們,好好干,今晚把這最后一車貨卸完,你們就可以回家了!”
一個瘦弱的男人,身上扛著比身子還大的貨箱,挺著被壓彎的脊梁抬頭勉強問道:“彪爺,我是老李啊。想問問您,當真今晚干完活就能走么?”
劉彪挑了挑眉,安撫道:“當然,你們今天不僅可以回家見老婆孩子,還能到刀疤那邊拿工錢,吃香的喝辣的去!”
刀疤惡狠狠的瞪了工人們一眼,老李忙道:“不敢不敢,給彪爺干活是我們的榮幸,哪敢要工錢呢?只求彪爺能放我們回家,這里進來最晚的小宋,也已經半年多沒回過家了,他家里一定很擔心吶。”
“他娘的,老李頭你怎么這么多廢話?”刀疤上前就是兩鞭子,抽的老李皮開肉綻,痛苦求饒,又不敢放下手里的貨箱,掙扎間連忙上來兩個稍微年輕的小伙子,抱住刀疤的大腿求道:“刀哥,別打了,老李身子骨弱,再打下去可就干不了活了。”
刀疤這才停手,兩腳把人踢開,揮著鞭子罵道:“讓你們來做工,一天管一頓飯,已經是彪爺格外開恩了,還敢在這里聒噪?趕緊干活,誤了事,小心你們的皮!”
二樓上,劉彪見下面漸漸恢復秩序,工人們又像牛馬一樣勞動起來,冷笑一聲,走進房間,旋即就響起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和女人的低呼調笑。
楊顯自打完成淬體后,不僅力量、防御力大增,更是神思強壯,耳聰目明,能夜視十丈,耳聞百米。
此刻伏在樹上,他探聽著屋里的動靜,發現劉彪正準備和姘頭快活,就準備趁機先潛進倉庫,收拾了刀疤臉,把被當做牲畜一般的工人拯救出來,再一把火燒了這一倉的煙土。
事實上,福壽煙極易引燃,見火就著。但奇怪的是,唯有配合特殊的藍鴉藥火,催生出來的氣體才具有強烈的上癮性。
如果是普通火焰,燃燒起來只會催生黑煙,與尋常煙火無異。
“這實際上是變相的增加了福壽煙流通的難度,為什么會有這樣的限制呢?”
楊顯不曾一次思索此事,但線索太少,均是百思不得其解。
此刻機會難得,他趕緊把這些念頭甩開,剛準備一個縱躍翻進倉庫里,耳邊就傳來一聲如牛般的低吼,隨即恢復平靜。
“我靠,這么快,一分鐘都沒到,褲子到底脫了沒?”楊顯無語至極,收回伸出去的腳,繼續潛伏起來。
踏、踏、踏,忽然有腳步聲從樓梯傳來,是刀疤臉正走上二樓。
二樓房間窗戶上燈光映出來了影子,楊顯遠遠瞧著,劉彪打開房門,正撞見敲門的刀疤臉,就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
“媽的,上來干嘛,貨裝完了?”
刀疤臉被扇倒在地上,捂著飛快腫起的左臉,話都說不清楚:“系啊,彪爺,馬向貨就卸完吶。”
“嗯,你過來”。
楊顯見劉彪先是回頭看了一眼屋里的女人,然后讓刀疤臉靠過來,明顯有要事交代,連忙側耳傾聽。
“下面這幾個爛貨,懶得跟豬一樣,還想要工錢?干完活都殺了,丟進河里。”
楊顯瞳孔一縮,抓著樹干的右手發緊,撕下大塊樹皮。
刀疤臉也渾身打了個哆嗦,顫顫巍巍的問道:“彪爺,二十幾個人,都...都殺了?”
劉彪雙眼殺氣騰騰,瞪了過去:“廢話,你以為我們運的是什么?福壽煙啊。這些牛馬,處理了就處理了,有什么好怕的?”
他轉頭示意,屋子里的女人就趕忙站起來,收了收被揉的發皺的劣質旗袍,嗲聲說道:“彪爺,我先走了。”
劉彪讓開半個身子,女人走了出去,經過刀疤臉面前的時候,濃烈的脂粉味散發出來,把他迷得頭暈目眩。
“啪”,又是一個耳光,打得刀疤臉轉了個圈兒。
他雙手捂著臉,跟著劉彪走進房間,伺候他坐下,就乖乖站在一邊挨訓。
“你個飯桶,眼睛里只有女人!知不知道這批貨是給誰運的?是給老板運的!你把你的腦子從后腳跟里拿出來用用吧,這批貨要是稍有差池,或是消息走漏,別說是你,就是我劉彪,也會像頭臭蟲般被隨意碾死!”
劉彪氣急了,又隨手拿起一個杯子向刀疤臉摔去。
“老板什么脾氣,你是知道的,還不給我下去做事!這群工人,搬完貨馬上全部殺掉,確保沒有任何消息透露出去!”
刀疤臉一聽到“老板”兩個字,就嚇得雙股站站。此時聽到劉彪的喝罵,如蒙大赦,屁滾尿流的爬下樓梯。
“什么,還有老板?”楊顯聽完,心下沉吟,覺得事情有些微妙起來。
來到九泉這一個多月的時間里,楊顯白天在藥鋪幫工,夜里則苦耕不墜,修煉武道。
在完成淬體后,身上至少有著八九百斤力量,簡直像是小超人,自然是身懷利刃,殺心漸起。
有感于普通百姓水深火熱的生活,他化身為暗夜使者,在夜間將九泉城里作亂一方、延禍生民的惡徒一一懲戒。
大封一朝,連旱三年,全國饑荒,就是小康人家也沒有余糧。更兼朝廷連年戰敗,戰爭賠款壓得平民百姓喘不過氣來。
就拿這九泉城來說,已經是大封最繁榮的城市,但仍是民生凋敝。
這里的老百姓每年要繳納一百三十二種稅賦,而且已經被征收到了四十年后!
這樣的大荒之年,普通人命如草芥,只能茍且偷生。
就楊顯近來所見所聞,樁樁件件無不是人倫慘案,賣兒鬻女時常可見,躲在黑暗中易子而食也不是沒有!
而即使是這樣的世道,仍有些惡徒,依仗著背景、勢力,大肆剝削生民,視百姓如豬狗,強橫掠奪,搜刮民脂更甚。
楊顯對普通百姓無力掙扎的痛苦,感同身受,使得憤怒充斥著他的全身。
接連一個月的時光,令他明白,這個大封朝已經爛到根子里,不是任何某個個體能夠拯救。
現在他能做的,就只是奮起雙拳,為老百姓打出一個朗朗青天!
于是,他憑借白天幫工偵探到的情報,仔細甄別對比,對證據確鑿的惡徒,進行上門誅殺。
因帶白色面罩遮掩形容,又在夜間行動,來去如風,便被不明就里的九泉城百姓取名‘白無常’。
從第一個強暴多名女性的余元開始,到凌虐妓女致死的洪飛,再到盤剝放貸、逼良為娼的陳世龍。楊顯已經將罪惡名單上的七人制裁,目前只剩這個劉彪。
“根據蘭大娘所說,他兒子本身在大公染坊學徒,很受老板器重,馬上就要出師自立門戶。沒想到被人設計吸食‘福壽煙’,染上了煙癮,最后敗光家財,痛苦難當之下投河自盡。
而據我調查,華通碼頭附近的福壽煙,私下流行,就都是從這個劉彪的倉庫里出貨。”
福壽煙,是從英格列傳入大封的一種煙土,一旦沾染,不論你意志如何堅定,都會馬上成癮,飄飄欲仙,終日不得遠離。說起成癮性,比之前世的鴉片還要高上數倍!
而大封從三十年前被迫打開國門,成為諸夷列強的商品傾銷地開始,管理糜爛至極。
全國上下五萬萬人口,自上而下,競相吸食福壽煙,沉迷幻想世界,成癮者竟有十之五六。
煙土之害,更勝天災,不知已經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這劉彪更是喪絕天良,不僅私販煙土,荼毒鄉里,還騙人做工,最后殺害!該殺!該殺!該殺!”
思及此處,楊顯只覺怒火充滿胸膛,氣血滾滾運行,渾身上下冒起雞皮疙瘩,毛孔都張開來,噴薄出淡紅的熱氣。
“嗯?居然有點拿捏毛孔的意思了?”
正訝異見,他瞥見刀疤臉帶著幾個黑衣打手,手中拎著雪亮的片刀,從倉庫后門大步走來。顯然是要對干完活,正在翹首期盼著回家的工人們下手!
“不好!這群狗雜種要動手殺人”。楊顯怒意上涌,幾乎有些顫抖起來,撲身下樹,就要沖進倉庫救人。
嘩~啦~,突然從倉庫圍墻的陰影里,沖出兩個蒙面人來,他們站出箭步,打出長拳,攔住了楊顯。
楊顯一怔,不由得放緩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