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間,李家藥鋪大堂。
“楊顯啊,你最近臉色絳紅,呼吸沉促,是五臟失調的癥狀,難道夜里沒休息好?”
剛剛把完脈,李繼開示意面前的病人到一旁休息,對著過來收單拿藥的楊顯說道。
楊顯笑道:“沒事兒,今天好好補一覺就行。”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楊顯知道,自己這并不是什么五臟失調,而是隨著煉皮的加深,氣血自然散發的正常現象。
前天夜里,楊顯沖進閘口的煙土倉庫,殺死劉彪及一干打手,燒毀整倉的福壽煙。在當時極度的憤怒下,居然讓他打開了手背的毛孔,做到立起毫毛。頗有些意貫全身、拿捏毛孔的味道。
于是回來后,他時時在腦中觀想當時氣血運行的狀態,漸漸把握到如何胎息的精髓。
那就是“極意”。超越極限的意念,是讓意貫全身的不二法門。
他忽然想到《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中記載:‘相如因持璧卻立倚柱,怒發上沖冠’。可見極致的情緒,能讓普通人憑一腔血勇,掌握毛孔的開合。
在之后兩天的不斷嘗試中,他已經能夠運送氣血到達皮膚表面。煉透兩條手臂的毛孔。力量也隨之增長,更添百斤力道。
但隨著胎息的進行,力量大增、神完氣足之下,強橫的氣血也反過來影響了楊顯的精神。
他居然漸漸地感覺把握不住自身的情緒。
“這明顯是肉身過于強橫,理智控制不住,是進境太快了啊。”
楊顯反應過來。本來胎息,按‘大隋演武要略’記載,是要經過水火大練兩關,通過在水中閉氣、火室靜坐至少一年時間,同時磨煉肉體與精神,達到血肉意志與理性真靈的平衡同一,才能完成。
大隋王朝對于武道的剖析,深入淺出,且有別于元洪大世界的其他傳承。
根據‘要略’介紹,當今隋帝楊烈,將人分為先天與后天。他在‘要略’中寫道:
“蓋因父精母血,交諸七竅,故人有先天、后天之分:
先天者,萬物之源,兩神相搏,合而成形,陽元陰精,化生涵育,始得肉殼。
故肉殼有靈,部署延續之意,強而名之為‘血肉意志’;
后天者,性靈滋生,七情席卷,動靜相結,炁氣顛倒,積蓄道德,始得性格。
故心神有主,掌握清明之時,強而名之為‘理性真靈’。”
楊顯剛讀到這段話,就覺得楊烈見識之深、智慧之廣不亞于古時孔、孟等諸多圣賢。
楊烈認為人是由肉體和精神相互交融產生的完整形態,而肉體與精神,又同時存在特殊的意象。
肉體擁有自己的先天習性,諸如暴食、情欲等,是一切為了維持和延續個體與種族存續的自然反應。
這種先天習性,被稱為血肉意志,是所有生命的源頭。
但人之所以超脫于萬靈,則是重在后天,培養出了性格。讓人能夠意志清明,不囿困于自身的欲望,擺脫出來,創造文明。
這種后天性格,被稱為理性真靈,是人超脫靈長的根本。
而楊烈認為,武道的修煉,就是在不斷加強血肉意志與理性真靈的過程。在修煉當中,只有保持先天后天的動態平衡,才能夠使得武者獲得完整的進化。
但如今,楊顯掌握了‘極意’的精髓,顯然等于走了捷徑,瞬間提升肉身強度、氣血烈度,導致先天與后天之間的平衡被打破,血肉意志逐漸壓倒理性真靈,令他變得愈發容易受到生存欲望的控制。
楊顯知道,現在只是易怒,如果不加以調整的話,后續貪食、情欲等等癥狀都會浮現。
于是楊顯決定暫緩胎息的修煉,先靜下心來,好好梳理自身武學的同時,透徹心靈,增強意志。
一邊思索,一邊麻利的包好藥,送走病人。
這時,他耳邊一陣“跨答跨答”聲由遠及近而來,十分急促,顯然主人的情緒非常焦躁。
“是玉瑩的老爹張富。他瘸著腿,跑這么快干什么?”
沒過兩個呼吸,果然一個半禿的干瘦老頭拄著拐,一瘸一拐的撞進李家藥鋪,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大叫到:
“楊顯,楊顯吶,出事兒啦。”
“張叔,這是怎么了?”楊顯從柜臺里跳出來。
已經習慣楊顯奔放動作的李繼開,看著張富晃晃悠悠的身子,用眼神示意。楊顯過去一把扶住了張富,安撫道:“張叔,你慢點兒說,先緩口氣。”
張富大概是因為肝火太旺,嘴唇有些發白,舌苔厚而滑膩,說話都帶出一股腥氣。
他用盡全身力氣,哆嗦著說道:
“緩。。。緩不了啦,玉瑩。。。玉瑩她失蹤啦!”
“什么?玉瑩失蹤了?”楊顯大驚,手上不注意稍微用了點力,捏的張富嗷嗷慘叫起來。
他連忙改扶為抱,把老頭抄起,三兩步蹦進后堂,放在院里李繼開最喜歡的一張黃花梨太師椅上。
待張富喘過氣來,呼吸平暢了些,楊顯連忙問道:
“張叔,到底是怎么回事,玉瑩怎么會失蹤?”
張富抻著脖子,本就干巴巴的身子更是青筋暴起:
“還不是你小子?前天晚上玉瑩來找你,后面就再也沒回過家!”
說著,他舉起手就要打楊顯,沒想到這太師椅下有弧度,剛剛勉強支起半個身子,重心就往后偏去。
整個人就好像個冬瓜,連人帶椅子要翻到地上。
楊顯眼疾手快,一手輕輕提起張富的衣領,一手捏起太師椅,丟到一邊。
張富被他輕輕放在地上,忽然就哭了出來,發出仿佛郊外離群老狗一般的哀鳴,他叫到:
“冤孽啊,冤孽啊。楊顯,我知道你看不上玉瑩,但玉瑩這小妮子是鐵了心,說非你不嫁。前天夜里沒回家,我以為是在你這兒傷了心,到舞廳后廚干活了。
可是她昨天不回,今天也不回,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就跑去她幫工的紅仙桃舞廳找人。沒想到后廚的領班和我說,玉瑩已經兩天沒去上工了。”
他仰起臉,老淚縱橫:
“玉瑩從小就命苦,他娘嫌家里窮,生下她就跑了。我又是個沒本事的瘸子,只能靠做點炊餅沿街叫賣來養活她,弄得她從小就像個男孩子,太強硬,沒什么朋友。我們家又是逃難來的九泉,根本沒有親戚。你說,她一個女娃娃,這兩天還能去哪里?
哎喲,我的玉瑩啊,你到底去哪兒了啊,爹沒了你可真沒法活啦~~”
楊顯的心深深沉了下去。那天傍晚玉瑩的離去,本就讓他有些隱隱的不安。
如今聽張富說玉瑩失蹤的消息,印證了他的感覺,強烈的緊張瞬間席卷全身,讓他的心臟狠狠跳動起來,氣血在全身流動,居然發出了如同江河流水,嘩啦嘩啦的聲音。
這會兒,張富見楊顯緊著眉頭一動不動,又大叫起來,翻來覆去的喊著“玉瑩、玉瑩”,激得楊顯心頭煩躁不已,無處發泄,只得對著院里碾藥的石磨,狠狠一拍。
車輪大的青石磨如遭雷擊,頓時四分五裂,碎渣飛濺,打在院墻上,都掃出一片白痕。
“你慢點說!”楊顯吼道。
聲若洪鐘敲響,把趕來的李繼開被嚇了一跳。張富更是被驚得一哆嗦,伸出手,顫顫巍巍的指著楊顯,一口氣沒上來,兩眼翻白昏了過去。
楊顯暗道不好,他的情緒又失控了。
李繼開見狀,趕忙上前推開楊顯,摸了摸張富的脈象,雖然有些混沉逼仄,但主體仍洪博有力。
“看來只是焦氣上升,閉住氣脈昏厥過去,并無大礙。”
他讓楊顯輕手輕腳地把張富挪進里屋,又讓他取來清神理氣的藥湯,慢慢喂張富喝了下去。
半晌,張富悠悠轉醒,卻沒有動彈,兩眼直瞪著天花板,躺在床上唉聲嘆氣。
楊顯一急,又要發作,被李繼開一聲冷哼震醒。
他生怕自己又控制不住情緒,便只能拜托李繼開在屋里了解事情始末。自己來到院中,從深井里打起一桶涼水,從頭上澆下去。
涼意襲來,果然感到些許冷靜。
楊顯搖了搖頭,也不多想,到前廳把鋪門關了,回到院里隨便坐下,靜待李繼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