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螞蟻的世界
- (美)愛德華·威爾遜
- 2785字
- 2022-02-22 18:31:49
第三章
合適的物種

1945年夏天,我剛滿16歲,父親就把我們的小家從亞拉巴馬州的沿海城市莫比爾搬到了向北337英里的迪凱特。在迪凱特,田納西河穿過亞拉巴馬州中北部各縣。在這個小小的港口城市里和周圍地區,一個新的自然世界向我敞開。這對我的生活和科學事業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老愛德華是一名職業旅行家,是美國農村電氣化局的財務審計員,該局為美國南部農村地區的小鎮和農場提供電力。為了離工作地近一些,他每隔幾年就會搬一次家。
我們的漂泊生活產生的結果就是,我的公共教育期是在三個州以及哥倫比亞特區的16個小鎮和城市中的15所學校里度過的。

◆ 14歲的愛德華·威爾遜,在螞蟻成為他忠愛的研究對象之前,他還研究蝴蝶、長足虻和蛇類
對一個青少年來說,這種復雜的時間表簡直令人窒息。當我發現很難交到新朋友,無法像正常的青少年那樣結成友誼,加入小團體和運動隊時,我把目標轉向了自然棲息地,以找到一個可信賴的熟悉的環境。我通過更多地親近大自然來適應這種生活。
因此,我整個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騎著自行車,在迪凱特及周邊的小灌木叢和舊林地里尋找遺存下來的野生環境。最荒蕪的地方是田納西河對岸,許多地方在“二戰”期間被遺棄,時至今日依然荒蕪一片。我很少會遇見其他人,而且還只是在很遠處看到。
在迪凱特一側,我發現了一個天然洞穴。盡管我有輕度的幽閉恐懼癥,但我還是深入探索了它,以尋找被科學認定的地下專家:盲眼的白色小龍蝦和其他穴居動物。幸運的是,我從未在洞穴中迷過路。要不是有人注意到我放在洞口的自行車,沒有人會知道去哪里找我。但我從未迷過路,至少不會迷路好幾個小時,我也從未在探索其他野生環境時迷路。
在我搬到迪凱特75年后的今天寫下這些文字時,我很慶幸自己在上高中時幾乎沒有興趣去交朋友或者以任何方式博取歡迎,抑或在社交生活中贏得認可。我最大的、近乎唯一的抱負就是成為博物學某方面的專家,并學習能幫助我實現這種愿望的科學知識。我當時正在準備上大學,在我位于迪凱特的房間里,不僅擺滿了標準的高中參考資料和教科書,還擺滿了北美動植物的野外考察指南。
事實上,世界各地的自然環境中存在著數百萬個物種,直到21世紀的今天仍然如此。我明白,對任何一個物種的研究都可以成為科學事業發展的起點。我十幾歲時所面臨的挑戰,正如大多數我的同行年輕時所面臨的一樣,并不是找到研究某個特定物種或種群的最佳方法,而是選擇合適的物種。我知道,如果我做出明智的選擇,我的科學家生涯在我大一時就可以早早開始了。
開始一項事業需要勇氣和抱負。上大學的想法讓我心生膽怯,主要是因為我將成為父母兩邊家族歷史上第一個上大學的人。此外,父親因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服役,身體狀況一直不好,所以家中并沒有多少錢。父親是在軍隊里學會會計這一行的。考慮到他的受教育程度不超過七年級,我很欽佩他為獲得事業上的成功而付出的艱辛努力。父親作為榜樣給予了我額外的力量,讓我下定決心,無論付出多少代價都要努力成為一名專業的科學家和博物學家。我認為我需要去上大學,盡管在之后的幾年里,我開始相信去一所好的文理學院可能也不錯。
我對范德比爾特大學(Vanderbilt University)的獎學金項目特別感興趣,因為它很可能有助于實現我的抱負。我在迪凱特讀高中的最后一年時,這個項目曾在學校做過推廣,我甚至參加了學校安排的考試。我很努力,但沒有獲得獎學金,甚至沒能被錄取。多年以后,當我在范德比爾特新科學中心的開幕式上發表就職演說時,我提及了我的那次失敗,完全沒有惡意。
像千百萬美國年輕人一樣,我開始意識到,我上大學的唯一資助來自父母能提供的微薄費用,加上我自己掙到存下來的錢。所以,在我高中的最后一年,我做了我能找到的任何工作,并把掙到的錢都存了起來。為了盡可能多地賺錢,我從一份工作換到另一份工作,從送報員到挨家挨戶推銷雜志的推銷員,從廉價品商店的冷飲柜售貨員,到百貨公司的倉庫管理員,最后還在當地鋼鐵廠做過辦公室勤雜員。我渴望成功,并且做得也不錯。1946年夏末,當我準備離開鋼鐵廠時,我所在部門的經理對我說:“愛德華,你不需要上大學。你有高中文憑,留在廠里你會大有前途的。”
我并不想知道在工廠里我能走多遠。最后是亞拉巴馬州立法機構救了我。至少,議員采取的行動讓我意外地進入了亞拉巴馬大學。他們顯然預見到,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和保證為服役人員提供大學教育的《退伍軍人權利法案》的通過,大學校園里將擠進一大批退伍軍人。他們通過了一項法律,規定亞拉巴馬大學需錄取居住在亞拉巴馬州的所有高中畢業生。我不是退伍軍人,但我通過了另外兩項基本要求,一申請就被該州首屈一指的大學錄取了。我至今都是亞拉巴馬大學最忠實的校友之一,盡自己的一切可能去回饋母校,我想任何人都不會對此感到詫異。

◆ 1946年9月,17歲的愛德華·威爾遜抵達亞拉巴馬大學
現在,我面臨一個重大選擇。未來在亞拉巴馬大學的日子里,我應該研究什么昆蟲呢?我想要成為世界權威,從而開啟我作為自然科學家的職業生涯,那么,我應該研究一群相關的物種還是僅僅研究單個物種呢?我實地考察了迪凱特周圍的動物群和植物群。我在附近的田納西河里釣魚,記住了從鱸魚到鱷雀鱔等當地每一種魚的名字。我在當地的林地里捕蛇,在附近的洞穴里尋找盲眼的白色甲蟲和烙鐵狀上顎的食肉蟋蟀。我還自學了大學水平的普通昆蟲學知識。
早期的候選對象是一組形成小型生態系統的奇異物種,它們的起源可能要追溯到史前數億年。海綿動物分布在世界各地,以淺海作為主要棲息地,但在淡水溪流和湖泊中也隨處可見。在農場邊緣的一條未開發的小溪里,我發現在河底厚厚的河床上生長著海綿群。它們形成了一個獨特的生態系統,有證據表明它們受到了類似毛蟲的昆蟲幼蟲的破壞,這種幼蟲通常被稱為海綿蠅,同樣擁有久遠的歷史。海綿和它們的寄生蠅太神奇了!但我不決定選擇海綿和海綿蠅作為我在大學及以后研究的首選類群。它們很罕見,而且顯然也很難找。
長足虻則截然不同,這些如同其拉丁語學名釋義的“長腿動物”很難被忽視,它們在花園里隨處可見。長足虻在樹葉表面呈之字形移動,微小的身體在陽光的折射下變成了泛金屬光澤的金綠色微粒。它們像舞者一樣高高跳起,肉眼很難看清它們纖細的長足。長足虻科(Dolichopodidae)的昆蟲并不是你通常看到的蒼蠅。在大眾眼里,蒼蠅是惡心的家伙,喜歡尋找垃圾和尸體。然而與之不同,長足虻是無比干凈的捕食者,獵取和它們一樣大或比它們小一點的昆蟲。
我通過閱讀了解到,全世界在科學上已知的長足虻種類超過5 000種,還有更多的物種有待發現和描述。它們的生物特征基本上還未被研究。這似乎是一個值得終身研究的課題,正等待專家們去理解并使其廣為人知。我可以想象自己未來的日子:愛德華·威爾遜,長足虻專家,史密森尼博物館的雙翅目昆蟲學家,帶著捕蟲網和瓶子,正準備前往亞馬孫、巴塔哥尼亞、剛果……
但是后來,我發現了更令人興奮的東西。或者說如有天助,是它們發現了我。正是螞蟻。接下來我將對此進行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