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二樓。

一個身著天藍色長袍的十五歲厲貞正在讀書。

黑蛇化成的“厲貞”看到這個形貌昳（yì）麗、溫潤如玉的“自己”，頓時生出自慚形穢之感。

“你來了?！弊x書的厲貞像是和一個等待已久的好朋友打招呼。

“你知道我要來？”黑袍厲貞往窗戶邊挪動，警惕地問。

“當然，我等了好久。”藍袍厲貞隨意翻了一頁書。

黑袍厲貞全身緊繃，已經做好隨時逃走的準備。

“不用緊張，我沒有敵意?！彼{袍厲貞合上書，做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

“你，究竟是誰？”

“我想，我們可以成為朋友。”藍袍厲貞誠懇道，避而不答。

“朋友？”

“對啊。你平時看書嗎？”藍袍厲貞面帶微笑，猶如春天里的暖陽。

黑袍厲貞沉默一會，道：“我只讀過一些儒圣的書?！?

“哦，我也讀過。

送你一句話，是我的讀書心得，就當是見面禮。”

藍袍厲貞抽出一張紙，筆走龍蛇，很快寫好，將紙往黑袍厲貞那里輕輕一推，薄薄的黃麻紙猶如飛鳥飄起。

黑袍厲貞小心接過，發現那字筆勢剛健，矯若游龍，只有四句話：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黑袍厲貞不由想起剛才那股貫通天地的氣息，顫聲道：

“這……你……真是圣人？”

隨即他又否定：“不對，你還沒有覺醒?！?

圣人？

藍袍厲貞眼前一亮，旋即滿臉滄桑，聲音低沉道：

“過早暴露太危險，我必須隱藏?！?

“你真打算反抗修士暴政，拯救億兆庶民？”黑袍厲貞不可思議地又看了一眼那四句話。

“庶民”這個詞，總是讓厲貞聯想到《哈利波特》中的“麻瓜”。

不幸的是，厲貞就是一個資深的兩世“麻瓜”！

在這個修士稱霸的世界反抗修士？

我瘋啦？

藍袍厲貞只是微笑，沒有說話。

“如果真是這樣，我螭龍一脈，將竭力相助。”

螭龍？我嘞個……

藍袍厲貞靠住椅背，努力保持鎮定，“多謝！”

黑袍厲貞化作一團黑霧，很快重新凝聚身形，變成一個粗豪的中年漢子，只是額頭隆起，嘴角兩根長須垂下，讓他在丑的同時又很滑稽。

“離幽拜見圣人，還請圣人恕我擅闖識海之罪。”離幽干脆地跪下賠罪。

“離大哥何罪之有。我說過，咱們是朋友。不，現在起，咱們是同志。”藍袍厲貞疾步過去扶起離幽。

“圣人不怪罪，咱也不能失禮?！?

離幽張嘴，“咕?！蓖鲁鲆活w黝黑發亮的東西。

“這是我的寶珠，還請圣人收下?！?

“這……不好吧？君子不奪人所愛?！?

“圣人不收就是嫌棄我啦？

這珠子確實太小，可是沒辦法，我早年被人族修士重傷，寶珠一直不大，但有道是禮輕情意重，還請圣人收下。”

離幽瞪著大眼，頗有些憨厚，剛才的謹慎精明似乎隨著變身而消失了。

“離大哥，龍珠我拿去了，你怎么辦？”藍袍厲貞是真不想要，萬一以后露餡，那就是和這條螭龍不死不休了。

“無妨，我再滋養一顆就行?！彪x幽咧嘴笑笑，隨即又收住笑容，委屈道：

“圣人若是不收，就是還怪罪我?！?

“……那好，這珠子暫且放我這，離大哥什么時候需要，再來拿走就是?！眳栘懸膊辉偌m結，“離大哥，今日過來所為何事啊？”

離幽黑眼珠一轉，鼓著大眼道：“圣人還不知如何用這寶珠吧？我給你說……”

厲貞看著離幽賣力地把龍珠的一應用法事無巨細地說一遍，直看的離幽心里發虛。

“圣人，若無其他吩咐，小龍就先告退了。

今后若有差遣，只需到北溟，我螭龍一脈絕無二話?！?

離幽行了一禮，不等厲貞說話，化作一團黑光，一閃而逝。

……

等了好大一會兒，確定離幽徹底離開之后，那個儒雅的藍袍厲貞虛脫地癱在椅子里。

緩了一口氣，他從袖口掏出貼著“氰化鉀”的小瓶，打開瓶塞，干脆利落地揚起頭，吞了一大口，很快就死了。

院落更深處，被重重迷霧籠罩的小樓內，一個一模一樣的厲貞醒來。

他長舒一口氣，得意道：“敢來我夢里撒野，當我沒看過《盜夢空間》嗎？”

那個離幽把自己當圣人，可自己連覺醒都沒成功，如果圣人在珠穆朗瑪峰頂，那他厲貞應該就在地心深處。

他又抹了一把冷汗，剛才要是被識破就完蛋了。

厲貞皺眉想了一會兒，確定自己最近并未做什么引人懷疑、讓人誤會的事情，大概率是那離幽太蠢。

厲貞看著手里荔枝大小的龍珠，欣喜地自言自語道：

“罷了，管他為什么來，反正沒賠本兒。”

……

靈龜島外三百多里的大海上，一艘大船隨著海浪起起伏伏。

二樓客房內，一個與離幽長相頗為相似的矮壯漢子正來回踱步。

“大哥，我回來了?！?

離幽氣喘吁吁地撞開門，一屁股坐在屋里的桌子旁，抓起茶壺“噸噸噸”喝光，才抹了一把嘴，一臉得意道：

“要不是弟弟我機智，哥哥就見不到我了。”

“怎么回事？快說！”哥哥離白急切道。

“確定了，那個厲貞就是新圣人。咱們之前疏忽了?！彪x幽認真道。

他想起厲貞識海中那無與倫比的宏大氣息，不由打個寒顫，又想到自己憑借智慧不但順利離開，而且還成了圣人的“同志”，連圣人都與自己稱兄道弟，又不禁自豪地挺起胸膛。

斜睨了大哥一眼，心想族人們都說大哥比自己聰明，可這次充分說明自己的智商還是削微高自家大哥一點點的。

“啪！”

離白見離幽遲遲不說，氣上心頭，朝離幽腦袋上甩了一巴掌。

“快說！不讓你去，你非去，現在又歪眉斜眼的，中邪了呀你！”

離幽翻了個黑眼，這才半推半就地把自己如何潛入厲貞住處，又如何巧妙地躲過仆從侍女，最后進入厲貞意識中看到的種種事情全說了出來，而且越說越興奮，最后簡直是手舞足蹈了。

“你說，厲貞給你寫了一幅字？還發誓要繼承往圣遺愿，反抗修士暴政，拯救天下庶民？”

“還管你叫大哥？”

“還說你們志同道合？”

“你還把自己的寶珠給他了？”

離白覺得自己在聽奇幻故事，難以置信。

自龍族被天道壓制以來，何曾遇到過這樣傻，哦不，平易近龍的圣人?。?

“對啊?！彪x幽抱著胳膊，高揚著大腦袋，矜持中藏滿了驕傲。

“你……你的寶珠沒了？”離白突然醒悟，自己這個傻弟弟喲！

龍沒了寶珠，等于沒了半條命啊。

他抓住離幽，既傷心又憤怒，自己就這一個親人……親龍，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丟了寶珠！

離幽看著慌亂的大哥，狡黠一笑，“咕嚕?！?，吐出一顆手球蜜桔大小的黝黑珠子。

“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溫養了兩顆珠子，有一顆成了廢珠，這次給厲貞圣人的就是那顆，半點妨礙沒有。”

離白幽怨地看著弟弟，一陣無語。

“哥，接下來咋辦？把圣人帶回去？

應龍一脈可也在探查圣人下落呢?！?

離幽搓搓手，準備大干一場。

“別亂來！事關我族延續，還是回北溟請羲祖定奪?！彪x白老成持重道。

“嘁！”離幽換個姿勢，蹲在凳子上。

“要我說，咱費那個事兒干嘛！

直接趁厲貞圣人還未覺醒，給他下點藥，往圣女和幾個侄女床上一扔，要不了一年，咱螭龍一族肯定龍丁興旺?！?

“閉嘴，惹怒了圣人，后果是你能承受的？”離白低聲呵斥，“咱們龍族在找，人族的咸寧會也在找，他們難道就不會搶？不會暗殺？”

“哎呀，大哥，人族那些蠢貨也能和咱們比？

咱們可是創世一族！想當初……”

離幽看大哥面色不虞，改口道：

“十六年前的天地異象，就是指向無咎城。

那一夜誕下的嬰兒活著的咱們都探查過了，人族的咸寧會還以為奚震那小子是未來圣人，真是笑死個龍！

若不是咱倆慧眼獨具，瞅厲貞圣人正常的不正常，今日拼死潛入他的識海，咱們還發現不了呢！

要說厲貞圣人也是厲害，小小年紀，居然隱藏的如此之深。

誰能想到，圣人之資的人會自小有眼疾？

會無法覺醒？

更讓人驚嘆的是，他居然一點靈力波動都沒有，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可這世上，終究還有我這樣能自由出入識海的天才，他的秘密才被我們發現?！?

離白瞥了一眼沉醉在自己世界的弟弟，也不接話，身形瞬移到甲板上的船舵處，雙手按住舵柄輸入靈力，直憋的臉紅脖子粗，大船才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似乎在嗤笑。

不一會兒，船艙變形，船骨合攏，整艘船化為一頭巨鯨，沉入深海，頃刻間就消失在往北的方向。

在大船消失的位置，一條黑白相間的海蛟慢慢浮出水面，確定四周安全后，它猛地甩了一下尾巴，尖叫道：

“我的應龍始祖??！

新出世的圣人找到了，要趕緊告知婳姐。

立功了立功了……哈哈……咕嘟咕嘟……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