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聽展昭說完,震驚地語無倫次:“展大哥,可,可當真?那,那這......這兇手,豈不就在同僚中間?”
箭毒,原產于嶺南。是一種高大的灰色樹木的汁液。因其毒性兇狠無匹且無藥可解,一旦入體便即刻走遍體內血管直奔心脈,中毒者立時窒息斃命。故此毒又名曰見血封喉。凡中此毒者無論男女老幼、武功體魄修為多高皆無生還。故當地的土著用其狩獵大蟲猛獸也無往而不利。呂嵩不知從何處知曉此物厲害,待執掌皇城司后便秘地將箭毒引入皇城司,以做暗殺之用。又因這種樹木只能在嶺南生長,得來十分不易,只有執行暗殺指令的人才有機會得到。自從用如此毒物施行暗殺,讓皇城司幾無失手。如此威名遠播,連遠在千里之外的敵酋亦頗為忌憚。呂嵩深知此事拿不上臺面,為免招惹清流物議,也防著有心懷叵測之人效法,遂將之列為皇城司的“天”字不傳之秘。
展昭腦中迅速的思索著,本想立刻去見呂嵩,可轉念一想,自己這么沖動去問,豈不是連仵作間的同僚和白玉堂也會一并被問責泄密?如今正處于內查之下,呂嵩會不會二話不說就將白玉堂和小仵作下到司牢嚴刑拷問,甚至直接家法處置,誰也吃不準。
展昭轉眼看了看白玉堂,雖然一時對案情理不清楚頭緒,但仍很快讓自己鎮定下來。展昭向白玉堂耳語道:“箭毒的事是‘天’字機密。千萬不可再對任何人說起。切記切記。”
“好好。”白玉堂仍舊驚魂未定,驚慌的應答著:“那,兇手怎么辦?”
展昭本想說“你也留心司里同僚異常”,話到嘴邊,聽白玉堂這么問,便轉成:“接著查探吧。你替我多留心近期與黨項相關的案牘機密。”
見展昭說公事,白玉堂正色道:“是。”,便轉身離去。
展昭回了緝捕司,便叫過副都頭朱七一道商議。朱七身材并不高大,一張國字臉方方正正,唇上留著一撇八字美須,此刻著緝捕司制式官服,看去干練精神。雖說比展昭年長五六歲,但對展昭這個頂頭上司十分傾倒忠誠。因朱七足智多謀且極富經驗,又對都里弟兄熟稔了解,故展昭對朱七也頗為信任,常將指揮之位交予朱七,自己帶人沖鋒陷陣。
展昭將在武德堂所發生之事以及箭毒發現扼要向朱七復述,只隱去了內查之事。朱七聽完,皺著眉頭思索片刻,道:“都頭,這案子真可謂撲朔迷離。只是有幾點屬下暫時想不通。”
“朱七哥不妨直言,說出來咱們共同參酌。”展昭道。
朱七一揖手,坐了展昭對面,侃侃說道:“是。一來此人來京目的不明。那山育一家是黨項世家大族,富可敵國。聽說連夏國公都垂涎三尺。但屬下去鴻臚寺和案牘司分別調閱了境外使臣的入境記錄和探子回報的機密,山育家族無論明里暗里,都未有派人入京的記錄。為何如今突然派人前來?是何緣故?”
“二來,關于兇手身份。從現場看,雖說桌上酒食有些許潑灑,但房間內則頗為整潔,死者衣著齊整,也未見有激烈反抗痕跡。顯見死者與兇手有過交談。屬下揣測,兇手與死者應為相識之人。”朱七頓了頓,舔了下嘴唇。展昭見狀拿起茶吊子給朱七斟滿,又給自己斟了一杯,示意朱七繼續說下去。
“三來,是開封府。”朱七抬眼看了看,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說道:“都頭,那開封府少尹胡敬雖說不是頂尖能吏,可也為官多年,對大宋律法可謂十分熟稔。怎能就這么輕易放走那個歌伎?那可是唯一有可能知道些消息的人證!屬下看那胡敬若不是昏聵了,就是別有用心!還有一事,昨晚屬下在外面瞧得清楚,事發前,蔡十六和開封府的衙役就在白凡樓附近。說巡街不似巡街,說閑逛不像閑逛。好似在專等著有事發生。”
展昭也是眉頭一皺。朱七說的這些他都想過。還有一件事朱七沒有說,就是那個奇怪出現的箭毒。箭毒管理極其嚴格,非奉呂嵩的暗殺令不得私取。展昭自己也是因為幾年前奉呂嵩之命暗殺蟄伏在東京城里的北境刺客,才在真武庫(皇城司管理重要物資的庫房)領用過一次箭毒。管事的司庫非常仔細的驗看了呂嵩親書的暗殺令和案牘司開出的身份文書才予以發放。朱七沒有執行過暗殺令,故對箭毒之事并不敏感甚至根本不知就里。也不足為奇。只是能用箭毒殺人,兇手基本可以認定就是皇城司的人。聯想到兇案、開封府的行徑以及呂嵩開啟內查一事,竟不自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難道有人背著呂嵩跟開封府勾結,共同做下這樁血案?可是他們行兇的目的又是什么?殺一個黨項的貴族家臣對于他們又有何益處?
兩人正各自思索,一個邏卒進來,向二人稟道:“都頭,副都頭,白凡樓的店家下落不明,不知去向。”
“是,嚴少武?”展昭問道。
邏卒拱手說道:“正是。昨夜出事至今,嚴少武便不在白凡樓中。卑職去其住處尋人,家人說他整夜未歸。直至現下,店里和家中人都不曾見嚴少武蹤影。”
“這可真是怪事。”朱七對展昭說道:“難道他知道些什么?所以逃了?”
“不好說。”展昭默謀片刻,站起身來說道:“朱七哥,此案如今形勢不明。這嚴少武和歌伎莫雪恐怕是最接近真相的人證,得盡快尋到人才行。我們現下就去嚴少武宅邸,看是否能尋到些什么線索。”
“是。”朱七聽完也立即起身。
待二人匆匆趕到嚴少武家中,剛好見上官英從門口出來。顯然上官英也已得到嚴少武失蹤的消息。在坦然受了展昭行禮后,上官英便道:“展都頭來得正好。此案上達天聽,事關黨項貴戚。都指揮使剛剛吩咐,以我探事司為主從速偵破。從即刻起,你緝捕司第四都歸我調度指揮。”
“是。卑職自當從命。”展昭恭肅答道。
上官英看也沒看展昭,提高了聲調說道:“展昭聽令。現著你率緝捕司第四都前往外城城南廂、城東廂,搜查所有能住人、棲身的酒樓邸店(宋時小旅館稱呼)、賭坊妓館,凡近日入京的身份可疑之人,均一體緝拿問訊。”
這么大范圍搜捕無異于打草驚蛇。況且兇手可能不是外人,而就在皇城司內部。展昭猶豫了一下,說道:“關于此案卑職有些想頭,不知大人可否容卑職一稟?”
上官英聞言轉過身,淡淡說道:“講。”
展昭略一沉吟,穩穩說道:“此案兇手動機尚未查明,并且案發后人證也已失蹤。卑職竊以為,兇手似死為者相識之人。查清死者入京目的,從速尋出失蹤人證并徹查白凡樓近日往來客人,方可...”
上官英冷不丁打斷展昭的話頭:“再議吧。案情緊急,展都頭不可再耽擱。”說完也不再看展昭,便自攜眾去了。
展昭怔怔在原地,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也不理會經過的探事司同僚投來的各色眼光。
武德堂內。
呂嵩開門見山地問匆匆進來的歸無行:“你怎么看待此事?”
歸無行顯然也是十分詫異:“這太出人意料了。屬下來之前專程去了一趟真武庫,調閱了近來文檔,三個月來并無人奉命取箭毒。”
呂嵩插口道:“我也沒有派人去行刺殺之事。”
說完,二人同時陷入沉思。暗殺是皇城司最高的機密,堪與‘天’字號機密相提并論,且執行之人均是呂嵩親自面對面下令,絕不會再經他人之手。那么,行兇究竟系何人所為?歸無行想著,難道箭毒的秘密已經泄露?而呂嵩卻在回憶所有的暗殺指令,是有人膽敢背著自己私藏禁物?兩個深沉到極處的人都在急速的想清來龍去脈。
半晌,呂嵩打破沉默:“先生,你再去一趟真武庫。查驗箭毒儲備實情。看看是否賬庫兩符。”
“是,屬下這就去辦。”歸無行一揖,剛要轉身又被叫住。
“慢。”呂嵩叫住歸無行,“今晚再辛苦靜翁,將所有執行過暗殺行動的司員名單統上來。”呂嵩走到堂前,仰臉看著天邊的火燒云片刻,道:“怪哉。我依稀覺得,此人似乎離我們不遠。”
見呂嵩不再有話,歸無行便匆匆離去。
“出來吧。”見歸無行遠離,呂嵩頭也不回說道。
屏風后閃出兩個人影,身著皇城司武官服色——細看卻與常見靛青色不同,是透著血紅的赤色。兩人長得極相像,眼睛均隱隱外突,形容枯槁,頭發灰白。渾然兩個活死人模樣。只其中一人臉上隱隱有刺字,不知涂了什么給暫時蓋住。
“你二人速回一趟嶺南。仔細查驗那些在大山里圈起來種植的箭毒木和農人,如果發現當地農人膽敢私自售賣給他人或私藏,嚴懲不貸!”呂嵩惡狠狠說道。
“遵命!”刺字的‘活死人’操著尖刻滑稽的聲音回話,口音卻不像官話。另外一人則發出“啊巴巴”的粗混聲音,似乎是個啞子。
“農智,那些都是你兄弟的同胞族人,你打算怎么處置?下得去手么?”呂嵩轉過臉來,似笑非笑的看著名為農智的‘活死人’,聲音里卻甚是陰晴不定。
“標下兄弟的命是大人給的。在族人眼里,我們兄弟就是賤民,連條狗都不如。我也不把他們當族人看。大人想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要他們的命更省事。”農智嘿然一笑,聲如雕梟。
呂嵩道:“那你就酌情辦理吧。只不要太過殘忍。箭毒木,還是得有活人接著種的。”
“標下曉得。”農智兄弟悄然退下,沒有發出一絲腳步聲。
天色逐漸黑下來,看不清楚呂嵩什么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