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為了把這位第一公子的身子擦拭干凈，丁叮叮整整換了五十六盆熱水。光是為了幫他把身上那件被鞭子抽得支離破碎的衣裳從身上扒下來，便費了丁叮叮九牛二虎之力——舊的傷口累著新的傷口，橫七豎八縱橫交錯皮肉翻飛，全身上下就沒一塊全乎地兒，干了的沒干的血黏黏糊糊一身，將破成一塊一塊的衣料牢牢粘在軀體上，撕一塊衣片，便要連著星星點點的皮肉。

所謂遍體鱗傷，斯如是也。

饒是丁叮叮這種上輩子專門在手術室里混飯吃的主，在給這位做清理清潔工作時，仍是忍不住地手腳發顫心肝發抖。

好在小侯爺上刑歸上刑，倒是還沒想過要馬上要了這位東周第一公子的小命。雖是把人折磨得頗為慘烈，但手底下卻是注意了分寸的。小侯爺既然把丁叮叮弄了來服侍人家，最起碼熱水還是管夠的。

所以丁叮叮前后足足用了五十六盆熱水才把這位血淋淋的第一公子洗干凈。是真用了五十六盆熱水，一點也沒夸張。她數了的。

說起來丁叮叮一邊洗一邊數，一邊對著這位昏迷不醒的第一公子直流口水。她對這位是打心底里膜拜的，膜拜到一不小心就膝蓋發軟，直想往地上跪那種。

頭先這位后生哥受刑之時，她可是和整個監獄里的室友們屏聲靜氣大氣都不敢出地聽了個真真切切，整個過程，從頭到尾，人家那可是貨真價實的而且確沒哼過一聲痛，沒告過一句饒！

丁叮叮覺著吧，這貨應該是屬烏龜的，且必須得是忍者神龜那種級別的烏龜。

就在丁叮叮對著好不容易變得有些干凈了些但仍是紅艷艷冒著淡淡腥味的一盆子血水，莫名感慨的時候，忍者神龜先生——呃，那位第一公子醒來了。

這貨一睜眼，一開口，說出的話跟他暈過去之前說的一模一樣一字不差：“你真丑。”

真不中聽。

丁叮叮很淡定。話說五十六盆水，她早照過自己是個什么模樣了。

丑確實是丑的。也難怪人小侯爺看了她第一眼后再不想朝她臉上瞄第二眼，卻是直接有了用她這付尊容去嚇人的念頭。并二話不說當機立斷，很是雷厲風行地就將這想法付諸了行動。也算是人盡其才貌盡其用。

所以其實眼前這位公子的評語下得一點也不夸張。人家只是說了很實在的三個字而已。不對，人家只是把很實在的仨字重復了兩遍而已。

同時丁叮叮的心里活動也很實在——真不中聽。

丁叮叮一臉淡定地開口：“貴姓？”

那位倒是被她的淡定給淡定住了。他挑了挑眉：“免貴，姓雁。”

丁叮叮繼續：“未請教？”

神龜公子的嘴角又好看地揚了起來，那抺熟悉的淡淡笑意又被他挑到了唇邊邊上，笑得丁叮叮好一陣心驚肉跳——這回卻是給驚艷的。這貨長得實在太好看了，丁叮叮在把這貨清洗干凈的過程當中，沒少對著他帥到沒有朋友的嘴臉流口水。

“雁九宮。”

內心雖然有千萬頭草泥馬在驚艷在奔騰，但面子上卻仍要堅持著高貴冷艷：“傳說中的東周第一公子？”

“好像是。”

“艷名遠播的東周四公子之首？”

“過獎，過獎，正是在下。

“果然國色天香。久仰久仰。”

“不敢，不敢，姑娘謬贊。”

“別不敢啊！您絕對可以敢一敢的啊！就憑您這張面皮，什么東周第一啊，天下第一您也當得起啊！這帥得……嘖嘖，果然聞名還是不如見個面啊。您這第一公子之名絕對當之無愧啊。你信我，真的，我是專家，我跟你說，這世上，真的，這世上再沒有比你長得更好看的男人了。嘖嘖，這個帥得！我跟你說以后別亂謙虛了，過份的謙虛等于驕傲你知道不？太低調了別人會說你裝B的。誠實是好品質……”丁叮叮一不小心，繃了半天沒繃住的激蕩終于開始泛濫了。

“咳，姑娘芳名？”這位也是消受不起了。如果對面換個稍稍能看點的姑娘，說不定忍一忍他還耐著性子能多聽上幾句這種跟他熟悉的畫風明顯不搭的溢美之詞。

丁叮叮一點也不介意被打斷。見問，毫不猶豫地將她正噴薄著的盛贊給硬生生吞了半截下去，立馬答他：“免貴，姓丁。”

“未請教？”

“丁叮叮。”

“呃，好名字。”

“嗯，您太不誠實了。”

“還好，還好。”

“謙虛，謙虛。”

“不敢，不敢。”

“……誠實是好品質。”

“受教，受教。”

“……”

“……”

以上是丁叮叮跟雁九宮惺惺相惜火花亂濺的第一次碰撞。

隨著相處日久，這種唇刀舌劍你來我往就很是自然地成了這二人苦中做樂的每日日常。

時日再久一久，這種苦中做樂經日積月累便有了些變本加厲，最后竟變成這二位若有一刻不斗嘴的，當中便定會有一位要覺得渾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然后開始尋釁挑事，然后日常的這種快節奏純練嘴完全沒營養的逗悶子游戲，便會繼續開始。

當然也有中場休息的時候。那便是小侯爺蒞臨刑室指導工作的時候。

其時的小侯爺還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什么不對：他絕想不到丁叮叮除了那張臉能嚇人外，那張嘴居然還能陪著雁公子練嘴皮子玩。是的，小侯爺之所以要把死囚犯丁叮叮跟東周第一公子雁九宮關在一個屋子里，是因為他想讓丁叮叮這個丑八怪能時時刻刻惡心這個人。

小侯爺的意圖其實也不難猜。丁叮叮自打打水給雁九宮清洗傷口做護理的同時瞟了一眼自己的尊容之后，心里便已經明白了七八分。

真幼稚。這是丁叮叮明白了小侯爺這一及其讓人無語的用心之后，對此給出的評價。不過身為一名死囚犯，且還是位因此用心而僥幸不用死的死囚犯，丁叮叮表示不方便發表意見。

丁叮叮估計雁公子心里也是有數的。不過，他就更不方便發表意見了。

這二位倒是很有默契。被關過來的第二天，第一次完整地觀摩完小侯爺狠虐雁九宮的全過程后，丁叮叮便同雁九宮心照不宣不約而同地表演起不動聲色來。這讓小侯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非常滿意丁叮叮的存在，他甚至對自己這心血來潮別出心裁的神來之舉，還很有些小得意。

話說丁叮叮被押進這刑室的隔天，小侯爺一進門就對著雁九宮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一臉的與人為善：“聽說雁公子志趣高潔，品性不俗，即是日常小節，衣食住行處亦不惜心力，務求精致，據聞公子非世上最可口之珍饈不食，非世上最輕薄舒軟之綾羅不著，便是連身周奉茶遞水的侍兒，都莫不是人間極色……”小侯爺附掌笑道：“雁公子，實乃妙人耳。本侯心向往之，慕公子久矣。”

雁公子淡笑：“呵呵。”

“只可惜，”小侯爺做不好意思狀：“我西蕪荒漠之地，一向窮寒，便是傾國所有，怕也無法為公子搜羅出這世上最好的佳肴、最好的衣料、最好的器皿用具，以及，最好的女人，”小侯爺故意說一句頓三頓，“雖然公子自鞠自苦，愿隨你家九皇子一道，自辱為質，但公子畢竟客居敝國，本侯爺之前不知有公子倒好說，如今竟知公子，若再無表示，卻是有違待客之道了。”

小侯爺笑了笑，生生將一張好好的俊秀無比的臉，笑出幾分低級趣味來：“為示誠意，本侯特意為公子選了我西蕪這最可惡的去處，最糟糕的衣食，以及……最丑的女人，以饗公子。”

雁公子淡笑：“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