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洛悠接著撿球的機會偷偷喘了口氣，準備發球。

張子卿舉拍準備接發。臉側的發絲蘸了一點汗水，配上專注的神情，散發著運動美。

洛悠引拍，張子卿腳下已經準備好向后快撤……

然而拍到球跟前卻減了速，變成了發小球——在此之前洛悠每一球都是標準的正手高遠，很到位，但也很好猜。

然而這球張子卿就猜錯了。她連忙二次啟動，把球撈起；洛悠這時已經順勢上前，網前一抹，斬獲一分。

“嘻！騙到你啦！”

洛悠調皮地沖張子卿眨眨眼睛，憨笑起來。

你們都說我瓜，其實我機智得一批！

目前的比分是張子卿領先，但她并不具備壓倒性優勢，事實亦如此——

因為洛悠的跟隨能力很強。

大白話說，就是她特么太能跑了。

這是洛悠的第一場比賽，她不具備比賽經驗，打得很老實，意識也幾乎沒有，再加上相對手短腿短，被張子卿開局就騙了兩分。

然而之后她卻像牛皮糖一樣，每一球窮追不舍，就算被假動作騙了也要硬跑過去把球撈起來；再加上她的穩定性極強，幾乎每一分的狀態都一模一樣，像個人形小馬達……

她從洛悠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從前他的球風也是這樣，不管有多么被動，都會盡力救每一個球。還記得他對自己說過，羽毛球的魅力便是：球不落地，永不言棄。

……

可惜他早就背叛這句話了。

張子卿收回思緒，重新將注意力放回比賽本身。雖然只是場和新朋友的友誼約球，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就會刻意讓著洛悠——和洛悠與鵬程之間的關系無關。

在羽毛球的世界，使出全部的力量戰勝對手，便是對對手最大的尊重。

洛悠撿起球，站在左半區發球線附近。“我要發球啦！”

“來吧！”

又是耍小聰明的正手小球。

然而張子卿這回注意力很集中，直到她擊球的剎那才啟動去接，洛悠的小把戲并沒有奏效。

相反，由于這一球的弧度較平，給了張子卿假動作發揮的空間。張子卿踏步上前，作出假意拋高的動作，卻停頓變成放網，又忽悠了洛悠一把。

這一球的角度很刁鉆，球頭又向左側邊線移動三寸，洛悠幾乎是一字馬跨步才倉促將球拋高。

張子卿拿到下壓權，高高躍起作出將要殺球的姿勢，身體舒展，如同躍出水面的鯉魚。

洛悠連忙回到場地中央，壓低身體防守；張子卿卻在臨殺之際忽然收了力，殺球變成吊球，向與上一球幾乎相同的落點快速飛去。

洛悠剛回中，身體還有不小的慣性，一個回頭球讓她完全失去了重心。她使勁伸出球拍去夠，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球擦著球拍點在邊線上。

張子卿輕盈地落地，衣角微微鼓動，像叢林中的游俠，優雅致命，永遠從容不迫。

洛悠大喘了幾口氣，緩緩站起來，撿球回拋給張子卿。

她現在陷入了能跟隨但無法反超的窘境。

單從身體素質上說，洛悠畢竟不是人……呃不是，洛悠畢竟每天和鵬程晨練五公里，心肺與力量都比張子卿這樣的普通女生要強得多。

然而經驗的差距是無法彌補的。

張子卿屬于那種球風靈動的女生，出球的空間感極強，各種假動作更是天馬行空，手法的變化令洛悠望塵莫及。停頓放網、停頓快推、假殺真吊……永遠無法猜測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到目前為止，洛悠的體力消耗是她的兩倍不止……

11:9

13：10

15:11

19:12

……

這球再贏就是賽點了。

張子卿引拍，發球……

球已經發了，洛悠卻忽地伸出左手——這個手勢在羽毛球賽事中的意思是申請暫停。

“鞋帶開了！”

洛悠蹲在地上系鞋帶，把另一只沒問題的鞋帶也解開了再系一遍。

職業球手為了爭取時間休息，都會使用各種理由暫停——某丹就經常申請擦地，甚至還做出過裁判拒絕，于是自己拿毛巾擦地板的騷操作。

鵬程把這個都教給她了么……

球場對面的張子卿看得一臉無語。

不過，休息是雙向的，洛悠爭取時間休息，自己也有喘息的機會。只要保持這樣的節奏，遲早還是自己贏。

洛悠系鞋帶，心急如焚。

怎么辦，這樣下去遲早會輸的快想想鵬程傳授自己的幾招……

笨蛋鵬程，什么也沒教自己！

我真的很想贏……

“實在不行你就無腦給她后場球唄。把她一直限制在后場慢慢磨死就是種簡單粗暴的戰術嘛。”

……

不知怎的，洛悠的心中掠過這句開玩笑一樣的話。

鵬程說的似乎真的不錯。

張子卿的打法偏向控制，依賴大量的中場假動作創造機會，如若能把她壓在后場，把戰局導向穩定性的比拼，她的優勢就會大減。

可是對方只剩兩分就能贏下比賽了。還有戲嗎？

想到這里，洛悠抿了抿嘴，稚嫩的左手攥成拳頭，撐著身體站起來。

怎么沒戲？

鵬程說過的。

球不落地，永不言棄！

“我準備好了！”

“那我發了。”

是正手高遠！

洛悠當即后撤，以同樣的高遠回擊中路。

中路的變線相對單一，只要集中注意力，就完全能跟上。

張子卿回了個傾向左半場的高遠。洛悠立刻并步跟隨，又回了個結實的高遠。

是想攻我后場？

揣摩到洛悠的意圖，張子卿后仰發力打出一拍斜線吊球，落點尖，直逼前場發球線。對女生而言，這樣的球即使能接到，質量也不會很高！

張子卿落地后順勢向前啟動，撲向網前；然而洛悠卻以幾乎貼地滑行的姿勢撲到球跟前，硬生生將球拋高打回了張子卿的后場。張子卿的連貫被中斷，只得倉促回球，出界。

19:13。扳回一分！

洛悠從地上爬起來，臉上還蹭了點土，她傻笑著給自己打氣。

下一分，依舊是壓制后場的戰略。張子卿也來了脾氣，跟洛悠相互懟高遠，然而卻技不如人，先一步失誤。洛悠的球感也極佳，她判斷會出界的球百分百會出界，讓人匪夷所思。

兩局打完，張子卿也開始喘氣。之前的得分都依賴于中前場手法的多變，體力本就不是她的強項，在不擅長的節奏中打一局的消耗遠比在擅長的節奏中打五局要累得多。

毫無疑問，這樣的打法是雙方都累的，她不相信洛悠不累。然而她的身上總是有一種莫名的干勁，支撐疲憊的身體。

19:14。

19:15。

19:16……

終于有一球，洛悠沒拋高到位，讓張子卿抓住機會殺了一板。洛悠沒能夠著，眼睜睜看著羽毛球點在邊線上。

20:16。

“到賽點了哦！”

發球前，張子卿舉起羽毛球，高高沖洛悠晃了晃。這樣也是為自己振奮士氣，心理戰從來都是羽毛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發吧。”

洛悠的氣勢絲毫沒有被打擊到，盡管大汗淋漓，面帶笑容。

“球不落地，永不言棄！”

“你……”

“發吧發吧！”

張子卿有些驚訝地看著那雙眼睛。閃閃發光，充滿活力與勇氣，就像彼時的他。

她是真的在享受羽球。

末了，張子卿的嘴角也露出一抹笑容——她的心里已經多了一分對這位白發少女的敬佩。

那就來吧！

“啪——”

……

20：20

按照賽制，20分以后，首先領先兩分的一方獲勝；或者有一方首先達到三十分。

洛悠緩緩呼吸著，汗水已經把球拍也打濕。連追三分，對她的消耗無疑十分巨大。

張子卿被追平了賽點，也振奮起十二分的精神，完全不像一個女生。

接下來又是一番苦斗啊。

21:20

21:21

21:22

22:22……

比分依然糾纏上升，雙方都承受著體力與心力的雙重巨大折磨。

洛悠艱難地揮動每一次球拍——盡管她外在的動作依舊穩定，但她依舊能感受到疲勞感不斷在體內累積，每一步都像灌鉛一般沉重。

恍惚間，也總會閃過讓球干脆落地的念頭。

然而，當回球掠過這半場的領空，身體便會自發地否定這樣的選擇，給出下一拍的答案：

球不落地，永不言棄。

想起來鵬程那家伙，平時吊兒郎當，游手好閑……沒想到他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還是說，在他的內心深處，一直有一個依舊記著此種信條的鵬程，只是那個鵬程暫時沉睡了呢？

鵬程……

怎么又想起他了？

那家伙真過分，這么沒禮貌地出現在我的腦袋里。明明現在是我的比賽……

29:29，罕見雙賽點。

呼。算啦。

謝謝你教給我這份運動的魅力：球不落地，永不言棄。我會用我的行動……

貫徹它！

“啪——”

洛悠打出一記斜線平高球。羽毛球在場館高空掠過，如同白色流星，以極快的速度飛躍張子卿的頭頂。

這球好像出了？

張子卿猶豫著，看著球向邊界而去……

它點在底線上，不偏不倚。

洛悠卻已然大字展開，躺在網前。

鵬程，我贏了。

她面帶興奮的笑容，貪婪地大口呼吸著空氣。毛孔亦在呼吸著，釋放出汗水和積攢許久的疲憊。窗外橘黃的太陽在她金黃的眼珠中悄然沉落。

“打得漂亮。”

張子卿亦坐倒在地上，疲憊而服氣地笑了笑，沖對面的她豎起一個汗瑩瑩的大拇指。

你們還真的有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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