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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個時期,也就是一年以前,我仍在給幾家刊物撰稿,而且深信有朝一日我必將寫出一部皇皇巨制。當時我正在寫一部長篇小說;不料我現在卻進了醫院,而且看來已不久于人世,于是這一切也就宣告結束。既然我死期已近,又何必要寫回憶錄呢?

如今我情不自禁地一直在回憶我一生中這最后一年的全部沉痛的往事。我想把它全都記錄下來,我覺得,倘若我沒有找到這么一件工作,我就會抑郁而死。昔日的種種印象有時使我痛苦不堪。如能遣之筆端,它們就會變得和諧一點,就能使人稍感快慰,而不再會像一場噩夢那樣可怕了。這就是我的想法。就拿寫字這件事來說,它本身就有很大的作用;它能使我寬心,促我冷靜,喚起我往日舞文弄墨的習慣,把我的回憶和痛苦的夢想吸引到工作中去……是啊,我這個主意還真不壞呢。何況醫生也能從中撈到好處;至少他在安裝雙層窗框過冬的時候,可以用我的手稿來糊窗戶了。

可是不知為什么,我這個故事是從中間寫起的。既然要把它全都寫出來,那就只得從頭寫起。好吧,咱們就從頭說起吧,好在我的自傳并不長。

我不是在這里出生的,而是生在遙遠的某省。我的父母應該說都是好人,但是他們在我童年的時候便雙雙去世,我是在尼古拉·謝爾蓋伊奇·伊赫緬涅夫的家中長大的。伊赫緬涅夫是個小地主,他出于憐憫之心收養了我。他只有一個女兒,叫娜塔莎,比我小三歲。我和她像兄妹一樣一同長大。啊,我幸福的童年啊!一個人到了二十五歲的年紀還苦苦懷念自己的童年,到臨終的時候仍以無比興奮而感激的心情只想到它,這該有多么愚蠢!那時天上的太陽是那么明亮,與彼得堡的太陽截然不同,我們那兩顆幼小的心靈跳動得那么輕快而歡樂。那時周圍都是田野和森林,不像現在這樣只是一堆堆死氣沉沉的石頭。在尼古拉·謝爾蓋伊奇管理的瓦西利耶夫斯科耶,花園和公園都是那么優美。我和娜塔莎常在這個花園里散步,花園后面是一個潮濕的大森林,我們這兩個孩子有一次在森林里迷了路……真是一個快樂的黃金時代!人生的序幕神秘而誘人地揭開了,看到它令人多么愉快。那時仿佛還有一個使我們感到神秘的陌生人生活在每一叢灌木和每一株樹木后面;童話世界與現實世界融合在一起了;每當深谷里暮靄漸濃,像一條條彎彎曲曲的灰白色帶子,纏住了緊貼在我們這個巨谷的右脊上的灌木林的時候,我總是和娜塔莎手拉手地站在谷沿,膽怯而好奇地窺視著谷底,期待著不久便會有一個人出現在我們面前,要不就是從煙霧彌漫的谷底回答我們的呼喊,那么我們的保姆講的那些童話就會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了。很久以后,有一次我曾偶然向娜塔莎提到,有一天我們得到了一本《兒童讀物》,便立刻跑到花園里的池塘畔。在那里的一株枝葉濃密的老楓樹底下,有一張我們喜愛的綠色長凳,我們坐下來就開始讀《阿爾封斯和達琳達》這篇童話。我至今一想起這篇故事,仍不免感到一種奇怪的激動。一年前,當我向娜塔莎背誦頭兩行“我的故事的主人公阿爾封斯,出生在葡萄牙,堂—拉米羅是他的爸爸”等等的時候,我差一點哭了出來。那情景準是太荒唐了,也許正是這個緣故,當時娜塔莎才那么古怪地對我的激情笑了一笑。不過她立刻就醒悟過來(我至今還記得這一點),而且為了安慰我,她自己也回憶起往事來了。說著說著,她自己也激動起來。這是一個美妙的黃昏;我們一樁樁一件件地回想往事,也回想起我被送往省城去上寄宿中學時的情景,——天啊,那時她哭得多厲害啊!——也想起了我永遠離開瓦西利耶夫斯科耶那天我們最后一次分手時的情景。當時我已在寄宿中學畢業,動身去彼得堡準備上大學。那年我十七歲,她不到十五歲。娜塔莎說,當時我笨手笨腳,又高又瘦,誰看見我那副模樣都不禁啞然失笑。分別的時候我把她叫到一邊去,想對她說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可是我的舌頭不知為什么突然麻木了,粘住了。她記得我那時非常激動。當然,我們的談話進行得很不順利。我不知該說什么,而她也許還不懂我的意思,我只是傷心地哭著,臨走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句話也沒說。很久以后我們才在彼得堡重新見面。那是在兩年以前。伊赫緬涅夫老人去那里是忙于打官司,而我當時則剛剛登上文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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