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禮葬·其二】
“在眾多的恩澤之中,有一種恩澤是絕對的禁忌,那就是‘治愈’,治病也好,救死扶傷也好,死而復生……這些涉及到治愈的,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恩澤之中的,讓人從各種痛苦之中解脫,是天使的特權,只有天使的奇跡才能夠讓受傷的人不再流血,只有天使的奇跡才能夠讓人病痛康復……除此之外,人,不可以。”
“人不允許通過非自然的力量治愈任何人,他們只能夠使用由‘人’創造出來的技術,那些所謂的醫學技術,他們只能夠通過醫學技術來讓一個人痊愈,需要時間和精力,需要醫生和知識,通過各種學習而來的技術,以此來讓人減輕痛苦,加快痊愈。”
“是否會有一種恩澤……嗯,是否會有一種奇跡,讓人從死亡之中復生?我好像沒有見過這樣子的……復生,我沒有見過復生,即便是類似于復生的奇跡,也有各種嚴苛的限制,比如時間上的限制,或者空間……各種因素,因此,我們可以給出這樣子的結論——治愈本身就是恩澤的禁忌,我們不被允許使用非自然的力量來治愈或者復生任何人。”
莫泊桑合上了書本,不,應該說,合上了手中的‘事物’,那是用手寫字體記錄下來的文字,這些文字到底是誰書寫的,這并不難猜,他只需要抬起手,拿起一支筆,在這一個本子上隨便寫一點,就能夠分辨出這些字跡屬于誰。
屬于‘他’自己。
這些文字就是拉芙蘭的文字,略微有些區別,在書寫方式和某些筆觸上有點不同,并不影響他的閱讀,這是‘他’寫下的文字,或者說,自己這個身份所寫下的文字——太詳細了,明明只是一個被捏造出來的角色,在這個景色之中卻這么……栩栩如生。
仿佛真的存在這么樣的一個人。
——拉芙蘭,景色,不敢說出猜測的城市。
“很難想象,那些東西會想要屬于自己的領土,給予那些東西土地和休息時間已經是足夠的恩賜,為什么他們還不感恩戴德?聽說西南方向已經發生了一些暴亂,還是得去看看……如果能夠將恩澤扔進那些東西之中,這些所謂的暴亂隨時都能夠處理好。”
這是信件上的文字,在這一張桌子上,在這些信封和文字上,書寫著大量的文字。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這一封信的末端。
——一八七零年。
月份之類的數字他已經不想在乎了,他的目光死死盯著那一個日期,他不敢移開目光,但是那個時間已經代表了一切,一八七零年,這是位于‘現在’的十八年前,也是當初推翻王朝的那一年,如果說,這個時間是正確的。
那么一切都將出現偏差。
他無法說服自己,說服自己現在所在的是一個十八年前的大腦,一份十八年前的源,一個十八年前的記憶,這怎么可能……這應該是這一個異端‘最近’的記憶,總不能說這一份記憶的‘最近’是十八年前。
這不符合正常的規則。
這不符合正常的……
不,不,不,現在并不能夠用‘正常’或者‘不正常’來形容這里的一切,他在這里看見的每一個景色都是超出常理的存在,莫泊桑深吸一口氣,他不能夠依靠自己的‘常理’來判斷這一切,哪怕是他所擁有的那一份恩澤,他現在不敢相信任何事物。
——他們依舊沒有把自己從景色之中帶出。
所以,現在至少還是安全的,暫時性的安全的,不論這一份安全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假,他都還沒有必要從這個景色之中醒來——如果現在脫離了這一片景色,那么,這一個大腦和這一個源都將如之前那樣化作毫無作用的爛肉。
他的求知欲正在催促著他繼續尋找。
求知欲,每一位信仰‘星辰,求知與渺小’的人都會擁有的事物,真正意義上的求知欲,莫泊桑也不例外,他也有求知欲,而且是強烈的求知欲,在面對這種非自然的景色的時候,在這種足以了解到那些真正意義上他不曾所見的一切的時候,他的求知欲就會在內心深處綻放出來。
一八七零年,戰爭……他當然知道這是什么,這是拉芙蘭人都無法忘記的,將王朝推翻的戰爭,那一個戰爭推翻了王朝本身,讓國王從王座上墜落下來。
“僅僅只是剛開始。”莫泊桑將信件放入到自己的口袋之中,“一切都只是剛開始……在一切醒來之前,抓緊時間。”
醒來,這是他不得不思考的一部分,在之前的景色之中,他還沒有來得及觸及到醒來的步驟,但……在這樣的景色之中,他是否會‘自然醒來’?一個人在睡著的時候感受到的時間流速是不一樣的,他現在可以算是在夢中,也可以算是在清醒的夢境之中,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醒來……畢竟之前沒有過這樣子的體驗。
……之前確實是沒有這樣子的經驗,對吧。
他離開了這棟宅邸,即便今日音樂廳沒有開門,他也必須去往那里,他需要了解那位女性,她才是這一次的景色之中最主要的角色。
他小心翼翼地行走,他的目光止不住地觀察每一個建筑物,他就像是一個鄉間的農夫走到了貴族的餐廳,這種轉變讓他無法完全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即便他不斷說服自己保持冷靜,他的目光和思維也不斷發散。
“正如我所說的,我在一個我無法理解的世界。”他輕聲說著。
這個城市是如此超出想象,哪怕僅僅只是他現在所在的這一個‘區塊’之中,也充斥著他無法理解的事物,在這個區塊之中都是如此,那么,在別的區塊呢……這個城市在拉芙蘭的什么地方,這一切到底建立在什么地方,一切的一切,他都還不知道。
他完全不知道。
“戰爭,又是戰爭……你說他們到底想要干什么?”有人說——直到這個時候,莫泊桑才意識到,那些人的言語之中帶著一種奇怪的……口音,是拉芙蘭的語言,但是從某些文字的讀法上似乎和他印象中的有所不同,“我還記得他們喊著什么口號來著?推翻獨裁者?”
——很明顯的語調差異。
如果這種口音上的差異是每一個人都有的,那么……他會有嗎?他剛才說話的時候似乎并沒有出現這樣子的語調,如果‘他’本身也具備這樣子的音調,那么,那位管家肯定也能夠聽得出來。
他到底是誰?
“在乎這些干什么,和我又沒有什么關系,我已經交過稅了,他們理應保護我。”另一個人笑著,“反正也差不了幾天,無非就是換一群人而已。”
他穿過那些說這話的人,穿過那茂盛的花叢,那些裝飾物——是的,裝飾物,和卡爾蒂安不同,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裝飾物都不需要具備意義,它們只需要好看就好了,給予人一種心情舒暢的感覺,至于別的什么,毫不重要。
他的目光停留在越來越近的音樂廳,那位穿著紅色裙子的女性已經不在那里了,音樂廳的門也關上了,沒關系,至少得先過去。
看起來色彩鮮艷的牌子佇立在地面上,用夸張的文字書寫著‘為城市貢獻一份力量’,像是某種活動的口號,他將這些景色銘記在自己的腦海之中,等到醒來之后,等到他醒來之后,他必須將這一切全部復述出來。
他來到了音樂廳的不遠處。
最開始在遠處沒有辦法真正意義上感受這音樂廳的龐大,現在,到達了這個地方,才能夠感受這建筑物的……‘高大’,以及宏偉,無數金屬方塊組成的外墻在這一個平緩的坡度上展開、包裹,天空的顏色映照在這鏡面外墻上,有一種邊際模糊的視覺,外墻上抽象的鳥形方塊圖案在凝固的建筑中萌生出一種奇妙的動態。
這一個建筑外觀鑲嵌有幾種不同形狀的鳥,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幾十萬只,它共有四種色調,從淺灰色到黑色,宛若一次盛大的起飛。
‘愛樂’,這是這一個音樂廳的名字,這一個名字并沒有特別顯眼地銘刻在哪里,僅僅只是寫在一張不算大的紙上,然后放在一個立在地上的牌子之中。
——真是……宏偉。
他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別的詞匯了,他從未感覺自己的語言是如此匱乏,匱乏到他無法形容自己所見的每一種事物,他走上那寬闊的橋——從地面到那音樂廳,還有一個從地面升起的橋,他感覺自己的腳步正在逐漸變得緩慢。
他的心臟又開始劇烈跳動。
“沒關系的。”他說,“沒關系的……你只是在看一個十八年前的景色,沒關系的,你在水缸之中,他們都在等待著你找到那些……然后睜開眼睛醒來。”
他走到音樂廳的門前,伸出手。
泛著金屬色彩的門沒有上鎖,他輕輕一推,就將那巨大的門推開了,空蕩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又流向遠方。
·
(“Wake me up a minute(一分鐘后叫醒我)”
《I FEEL SO ALIVE》-cosmograp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