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王正殿，王座外帷幕前方。

巫祝伸出握緊拳頭，緩緩攤掌將藍寶石的碎粉灑下，落在灰白如骨骸的大理石階上。

他手中骨劍，仍帶著狹長的鋒銳弧光。

沈悅之則置身于蓮花池畔，將通往王座的階梯拱手讓于敵人，手里長劍已被折為兩半。

劍柄處原本安著藍寶石的鑲嵌位，早被某種巨力捏得變形。

“這就是隱巫一族升至七品境后的威力……真形具化而成的毒素，甚至足以瞞過巫祝一系的洞察之眼？”

巫祝面無表情地拍去手中碎粉。“可惜，你的小把戲對老夫沒甚么用處。”

沈悅之瞧著巫祝比片刻前光澤黯淡不少的長袍，臉露輕蔑。

“上古全知之眼的劣化產物，也敢在本座面前耀武揚威。看來這四百年間，你空長年歲，心性卻絲毫沒有長進。”

“你身上這袍子能為你擋災幾次？一次？兩次？這種奇物要是損毀了，現世可已沒有修補它的技藝，你卻用來折斷一柄質地尋常的劍。”

“我的毒素，卻永無耗盡之日。”

圣姑拋開劍柄，手腕一曲而成蛇形，五指指尖迅速浮現一層暗藍色的薄霧。

鏡蟒，蟒毒。

當兩位七品高手均身懷節制對方大部份巫法的手段，沈悅之比巫祝多出真形這一優勢，便足以影響戰局。

真形賦予的法術，同樣會被赤玉或是巫靈祝圣袍無效化，但其自帶的力量和毒性卻無法被抵消。

這，就是四百年來巫王一族始終不受長生不死的巫祝操控，掌控灰霧城實權的憑借。

“儒家素來不以長生法見稱，而當年的上代巫祝對你畢竟疑慮未消，也沒可能隨便傳授長生之術。”

“你之所以能活到此刻，全是因著那件巫祝世代相傳的長袍……但它的力量是有極限的。只要一天仍在倚賴它，你就永沒可能修回當初的境界。”

“想要恢復原狀，唯有離開灰霧之地，到靈氣充盈處抓緊殘年修煉。卻為何連這最后希望，也棄之不顧？”

沈悅之嘿的一聲笑。“不要告訴我，你真的有多么在乎你的女兒女婿。長生之人的想法思路，本座還算有點了解。”

巫祝不答，只是凝視著沈悅之早前幻化出映照殿外光景的三大光球。

“殿外民眾已闖入殿門，卻并未來到此間……是佛門真言的奇怪效果吧。”

“想必，此刻的他們正在幻象構建的殿堂中來回奔走，憤怒地朝著幻象喊叫。”

“持續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其時，此戰早已決出勝負。”

“沒料到實力不如四百年前半分的佛門勢力，還煉得出這樣的東西來。”

巫祝將骨劍刺入足邊青磚，雙袖一拂。

“但是，青山城主明明有著如此了得的寶物，卻仍然死在你手上，那就證明它本身必然存在缺陷。”

“例如，會被更強大的真言鎮壓得完全失效。”

只見老人一掌攤開，掌心白光生輝，一行行以巫語寫就的真言呈現眼前。

沈悅之目光一沉。“破咒三十法？”

“集兩家所長，而成專門針對妖邪之物及別類真言的封印術。”巫祝緩緩說道。“對目前的你起不了甚么作用，但封掉區區密咒，不過舉手之勞。”

說罷，他當真只輕輕抬起手掌，凝視著沈悅之懸在胸前的銀鏈木牌。

一眨眼。

巫祝施展猛行術逼入圣姑身前，手掌疾取前胸！

圣姑背倚水池，并無后退余地，千鈞一發間并未選擇退避，將主動權拱手讓給顯然后著連連的巫祝。

反以長拳甩往巫祝左側太陽穴，出手如鞭，勢將倉卒出手下架勢不穩的巫祝撞飛一旁！

換作是一般八品甚至七品高手的出拳，巫祝大可以本身體魄抵抗，而不至于直接耗掉第二次抵御致命傷害的機會。

但沈悅之的“蛇鞭”遠非沈奉真可比，姿式或許變化不足，卻精準有力。

指尖合攏如錐，瞬間破開防御，一撃即可將巫祝頭顱整個砸飛。

然而若閃身躲避，任由破咒手打偏，先前出奇不意的猛沖就成了送死之舉。

沈悅之在近戰上的絕對強勢，早已是兩位大高手的共同認知！

留給巫祝思索的時間并不長，他也很快作出決斷，另一臂側掃而出抗擊蛇鞭，同時破咒手毫不遲疑，往圣姑胸口插落！

圣姑出手急抓其手腕脈門，一拳一掌，在尺寸之地來往交鋒，無人知曉是巫祝搶先奪得密咒，還是圣姑早一步將老人擊倒。

倏地間，圣姑長腿從無法預料的角度曲起踢出，直奔巫祝小腹。

巫祝側掃臂膀改往腹前阻擋，斜身一讓，蛇鞭登時擊中肩頭。

圣姑乘勢連環踢出第二腿，一舉將巫祝擊退至大殿邊上的石柱之旁。

巫祝半空中一整身形，穩穩落地，悠悠地呼出一口氣。

肩上法袍漆黑徹底褪去，已成一片凈白。

護在小腹跟前之手前方，早已形成一層隱隱可見的防御結界，顯然成功擋下了圣姑出奇不意的踢擊。

同時，老人張開片刻前猶自閃爍圣光的左手。

只見一片木符置于掌心，阿羅漢浮影形相扭曲，面目猙獰地瞪著他。

巫祝握拳，將木符捏成碎粉。

再看穩立原地，微微冷笑的沈悅之，拳架凝練似不可破。

斷裂銀鏈兩落懸在胸前，卻是清晰可見。

“你的反應慢了。”巫祝忽然說道。“竟然連我這個老頭子，也足以突破你的防御架勢。”

“過于倚賴身上那半份殘卷，是會帶來反效果的。你的鏡蟒本來具備極強的反應速度，且兼力強氣盛，除去變化較少外別無缺陷。”

“但在將蟒尾嫁接到女兒后腦之后，你那本能般的反應能力，已在無形間消減不少。換取得來的半側赤玉，又無法克制老夫的儒家術法。”

老人目光銳利。“不要以為這些再也明顯不過的事實，能夠逃過老夫的洞察之眼！”

沈悅之輕喘著氣，卻仍是笑道：“那種百次洞察也不見得有一次能看出甚么來的劣品，起得了甚么作用？”

“百次洞察無一成事，那就看上千次萬次，總有一朝，能將你的弱點一一看在眼里。”

見沈悅之眼底嘲諷之意消失，巫祝猛然將身上圣袍抹去。

底下一身儒衫，正如他此刻擺出拳架般樸實無華。

“四年不長也不短，卻已足夠我把你看得一清二楚。先師曾道以直報怨，今日，正是你的報應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