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巫族修士的真形受創，就像練氣士的本命法器，或是傳說中劍修的本命劍受到損傷。

即便沒對修士的靈魂與精神形成永久損害，也勢必在剎那中斷其認知反應。

但嫁接得來的形體，本質到底是他人靈魂的衍生物。

不然沈奉真也不至于毫不思索，便將蟒尾實體與肉身截斷。

因此當拳勁切斷蟒尾，沈奉真只是微微一顫，便即反應過來，一手將斷折蟒尾重握掌里。

雙鞭攻勢當即如降雷般瘋狂落下。

沈臨敢肯定，表妹曾不只一次預演過真形遭到切斷后的應對。

到過神水國都城修行的她，早就見過世面，了解王室麾下為數不少的七品高手的可怕。

單是靖夜司此次前來的攻城部隊，就決不止一位七品修士。

假如站在同一陣線，沈臨必然會向表妹的堅毅心志表示由衷敬佩。

有時候，可敬之人更容易在敵方，而不是在己方找到。

但看似孤身作戰的沈臨背后，立著的是更為高大的身影。

深悔未能護主的劍侍，四年間忍辱負重，終于迎回少主，再次為主子的理想將生命燃燒。

本是沼澤地里棄嬰的巫祭，游走于恩同親父的師長和自己之間，費盡心思釋除雙方間的疑慮，終于締造出反對圣姑的聯盟。

愧疚昔年未能下定決心行動，致使至親遭害的老人，以外鄉人之出身，巫族祝祭之高貴身份，奮起與占據灰霧城的僭主一搏。

還有受沈臨的英雄形象，以及對改善生活的許諾所感動，而甘冒性命之危，與裝備精良的衛兵正面相抗的布衣們。

他們是貧民、礦工、商販、佃農，王國的支柱和基石，巫王王座下彰顯尊榮的石階。

如今，他們是沈臨的臂膀。

只見巫王身形快如鬼影，在密集鞭影間閃掠躲避，竟似將連環快攻中的一招一著看得清清楚楚。

以雙方間的力量差距，沈臨出拳命中，未必殺得對手。

身中一鞭，卻必然送掉半條命。

巫族的未來，就在一個又一個極短的瞬間左右橫擺。

而且肉眼可見地，朝毀滅的方向傾斜……

若是安凝等人在旁旁觀，想必已緊張得一身冷汗直冒。

但沈臨沒有緊張，甚至未生半點躁意。

真形與修士的完美契合，帶來的不單是對力量的進一步掌控，還有正常情況下止水般寧定的心境狀態。

打從心底對黑蛇的偏走靈巧生出抗拒的沈奉真，哪怕即場踏入七品明神境，也沒可能涉足這一境界！

此刻，隨時被蛇鞭打得皮肉分離的沈臨鎮定若恒。

反倒是攻勢不斷，看似占盡贏面的沈奉真心頭躁動，難以抑止。

她的目光彷佛已穿透平靜的寒潭表面，窺見了潭底下滿懷怒意的龐大身軀。

小小的幼蛟，何時起得以散發出如此壯盛的氣勢？

哪怕只是虛張聲勢，也……

忽然間，沈臨抓著她心思分岔的空隙，轉攻為守，雙爪幻化巫戲衣連抓蟒尾鞭身。

流云連爪！

這著并非沈臨從他人處窺來學得的本事，完完全全出于自創。

當然，招式的雛形來自巫體術的進階手段“連爪”，一門接連擊出四爪，強行將對方攻勢撕扯破解的體術。

流云連爪卻比它更快，更流暢，將黑蛟真形的爆發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沈奉真自不退避，雙鞭內收，與行云流水般的接連爪擊激突沖撞。

時而以力強壓，時而巧攻要害，時而纏擊關節，時而柔勁卸力，變化多端，簡直就像從生下來第一天，就在學使這雙鞭似的。

但在心思通透的沈臨眼里，這種種變化，只是對現有招式的重復運用而已。

好比當他爪擊疾抓表妹右肩，表妹幾乎必然后縮右肩，再以左手鞭挑擊面門。

數次如此，變化本身就成了沈臨突破的缺口。

預料得了沈奉真應對手法的沈臨，內心毫無波瀾，也再無面對強敵的恐懼。

倏地間他繞開雙鞭，爪擊疾攻面門。

赤光一如預期地急閃而過，將百獸巫形徹底擊碎！

沈臨早知表妹不會放過自己動用巫法的瞬間，早就安排好犧牲巫戲衣耗去她的“赤玉”。

法相既非人身，在殘卷支持下可以源源不絕地動用“赤玉”而無冷卻時間。

沈奉真這血肉之軀，卻無法做到！

“猛行術！”

沈臨使出修行初期最常運用，多次助他突破險境的高速移動，于極短距離下撞入沈奉真懷中！

若然猛行術被赤玉破解，沈臨等若是把性命交于人手。

但接近零距離下，沈奉真已無剎停當頭猛撞的沈臨之手段。

砰的巨響，沈臨前額直撞在沈奉真下顎上，緊抱著對方撲倒在宴廳墻角。

兩人在地上翻滾不止，各以空出來的一手纏斗。

怒氣勃發下的沈奉真屢屨揮鞭，卻始終無法擊中貼近己身的沈臨。

此時想要把蟒尾接回腦后，已然太遲。

沈臨自然不會給對方發勁掙脫的機會，右爪覆上靈焰，朝著沈奉真左肘關節緊扣。

霎時，血肉燒焦，滋滋在耳。

可沈奉真強硬無比，忍著滿頭冷汗直冒，一張俏臉痛得面容扭曲，仍是絕不放松。

沈臨孤注一擲，改爪為刀，手刃將她被他壓在身下的左前臂直接撃斷。

表妹手掌一松，被捏得皺起的殘卷掉落在地。

沈臨知曉這是神物，不會輕易損壞。

只怕得強到赤煉和姑姑的程度，才能從中撕裂兩半。

當下急收靈焰，抓緊殘篇，下意識地往側一滾。

卻被沈奉真下落短鞭掠過肩頭，痛得低嘶一聲，滾落在數步外站起，再次拉開拳架。

期間握緊殘卷之手，不見一絲放松。

沈奉真翻身而起的速度比他快得多，若然乘機出鞭追擊，恐怕沈臨已然命絕于此。

但她只是臉色慘白，嘴角鮮血長流，抬頭望向逐寸逐寸地消散崩解的法相。

半空中，十數劍影穿透無人守護的空洞刺下，但好快便被回防灰霧覆蓋撃散。霧海初步回復到黑甲法相升起前的模樣，將若隱若現的劍影阻隔在另一片天。

沈奉真目光茫然，再看沈臨緊握拳頭，目中當即流露出無比憤恨。

正當沈臨后悔沒乘機試著咬斷表妹的咽喉，蓄勢待發的沖突一剎便已告終。

只見沈奉真眼眸微垂，注視著右胸穿出的漆黑拳頭。

那來自墻角處最陰暗的影子，殺傷無數，卻從未染血。

接下來揚起的格格笑聲，嘶啞難聽得像猴子叫。

沈臨忽然間明白了，自己為挽救家國而作的一切奮斗，只是某些人眼里小兒的游戲嗎？

“黑山猿。”他說道。“是誰給你的命令，讓你膽敢介入本殿下的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