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啼笑皆非，于月盒引領其進入的意識世界中開了口：“你為甚么知道我打算放棄？不許我是累了，想歇半會兒？”

薛清辰得意地指向靈山。

巫神宮銀門映下白芒宛如天河，一剎余光瀉在她的指尖，隨即照映著夜月之盒的月形盒蓋。

“巫神和祖巫們甚么也知道喔。在十年一遇的這幾天，象徹靈界的十字星距離地上最近。衪們能聽見殿下的呼聲，瞧見殿下的身影……”

“就當是為了衪們，請殿下不要在這種時候放棄。”

不知透過何種方式侵入夜月幻象的薛清辰走到沈臨身前。

“巫祝大人知道殿下得了奇遇，精神力早已大進。無論月盒如何放大你心中的怨恨、悲傷，也無法動搖殿下向目標前進的腳步。”

“唯一能讓殿下停下來的，就只有目標的缺乏。沒箭靶以供瞄準的箭，根本沒有命中紅心的可能。”

沈臨雙目微微瞇起。

手里月盒不愧是靖夜司的出品，專攻心神，精準地捕捉到了對自己影響最大的“迷茫”。

沈臨不怕為目標付出足夠多的代價，也不怕為挑戰看似難以達成的目標而中途隕落。

但前提是，這目標確實有著實現的可能性。

他倏地盯著薛清辰，輕輕笑道：“昨夜之事，只為讓本殿下相信你是自己人？是巫祝大人的意思嗎？”

薛清辰搖頭，說道：“大人說過，殿下日后自會明白他對灰霧城的感情，不差這一刻兩刻。”

“我之所以來找殿下，是因為……”

她忽地突破了月盒幻法的限制，伸手翹起了沈臨的手臂。

身側沈奉真的黑白身影猶在緩步前行，沈臨二人卻在后挽臂同行，身形漸漸恢復色彩。

若有外人見得此情此景，想必會感到極盡滑稽吧。

“只有這樣，才能伴在殿下身邊同走這一段路。難道此刻，不正是殿下最需要有人在旁的時刻嗎？”

黑白線條構筑起來的世界或已漸漸染上色彩，卻仍是沒有溫度和觸感。

薛清辰認真地翹著沈臨手臂前行，卻很遺憾地，只是推遲了沈臨的腳步。

“你這樣等同于在神靈跟前作弊，罪行很大，會被雷劈的。”

“宮中有巫祭能突破靖夜司的煉物術，來到這個一切由條條框框組成的世界，祖巫們得知只會夸賞吧！”

薛清辰嘻的一笑。“何況我的真身尚在巫神宮中呢。”

沈臨嘆了口氣。

“我真的不明白，為何平時待人輕慢，一肚子壞心思的你，忽然會為我做到這一步。”

薛清辰抬起頭，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視著他。

“我不是巫族所生的，初出生不久，就被扔到沼澤邊上等死。”

“直到巫祝大人撿我回去，賜我名姓，授以所學。我體內沒半點巫族血統，就再用心鉆研，也只能在醫巫一門有所成就。”

“但大人從沒放棄過我。”她說道。“正如他從沒放棄你。”

沈臨身形一顫，肉眼可見地放慢了腳步。“他向我保留了多少秘密，難道你心里沒數？”

薛清辰微微苦笑：“他是隱巫一族的代表嘛，事事保持隱秘成了職業病，很難改的。”

“四百多歲的人了，已很難學會好好表達感情。”

“但是殿下回來那天，我親眼瞧見巫祝大人翻出了先王留下的碑文，在燭臺邊上讀了整整一夜……”

“你說甚么？”沈臨抓住她的手臂。“先王有碑文留下嗎？連墳墓也沒有，怎么會有碑文？”

“是事前拓下的碑文。”

薛清辰的靈體并無痛感一說，卻故意作出吃痛的樣子，教沈臨狐疑地松開了手。

“聽巫祝大人說，先王早在事發前便心有戚戚，遺下碑文予恩師。”

“沒想到先王夫婦遭刺之日，情形慘烈至此，兩位催動真形決死奮戰，連完整尸骨也不曾留下。”

沈臨握緊拳頭。“我早該想到。堂堂一國之君，怎可能連墳墓也沒有？”

“巫祝大人擔心若公開為兩位立墓，圣姑有機會動用兩位的遺體。”

“在赤煉尚未與其翻臉的年代，巫王后殿可是天天怪奇實驗不絕，沒一刻不傳出尖呼驚叫之聲。”

沈臨沉默半晌。“碑文寫了甚么，你都清楚嗎？”

薛清辰搖頭。“只曾聽巫祝大人誦念出其中一句話。”

“教使我兒，毋忘前事。”

沈臨不再說話，也顧不得薛清辰靈體壓身的重量，登山漸快，目光視向不知何時已撇出一小段路的沈奉真。

“決不忘記。”他說道。“欲承王冠者，手足皆可殺。”

他悄悄握緊了薛清辰的手，咧出笑意道：“你跑這一趟，就是為了讓我拋開迷茫？”

“嗯……殿下可能還需要更多的目標。”薛清辰想了一想。“巫神祭最后一天到雪棧上房去，有驚喜喔。”

沈臨哈哈大笑。

忽然間，黑與白，光與影的世界在笑聲中潰散。

身后是跟上山來的人群，身前是只顧往前的表妹。

腦內，也恰逢時候地跳出一段描述：

“名稱：云雨入夢法。”

“概述：被公認為云巫、夢巫獨有的特殊功法，卻為各大巫族所收藏。”

“行過云雨之事后，可將與對方相關之物獻祭于儀式巫法中，短暫寄靈于對方身上。每回云雨后只能施術一次。”

“靈體可使出本體的一半修為，為被寄靈者運送物品、抵擋傷害，并直接將所掌握的一半知識灌入對方腦海。”

沈臨無意查探自己的情人平時有何舉止，只覺此法與美男計配合起來頗為有效，能助自身快速打入敵方的核心之中，算是個不錯的功法。

當然，無論是它，還是莊明曦的馬車，也及不上自莊若真出手中學得的殺技實用。

堂堂莊家二少，為何不好好運用真形賦予的術法呢？

就算擊敗不了對手，也不至于被對手偷偷學了去啊。

想到此處，眼見上前幾步，即是巫神宮大門。

沈臨忽然問道：“你的真形是甚么？”

沈奉真背影一剎。

“姑姑早向你提起過我的真形吧？要是倚仗信息差勝了我，你自己心中想必也不舒服吧。”

沈臨原意乃是出言相激。

沒料得表妹竟真的止步門前，轉過身來。

“黑蛇。”沈奉真漠然道。“恰恰與你的黑蛟是同類，卻比你更接近我們隱巫一族的祖巫形象。”

“同類相食，乃是天命。且看今日是蛟噬蛇，還是蛇吞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