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殺行動進行同時，一乘馬車緩緩行至街頭的老槐樹下。

單論外表華貴，這輛馬車比起沈臨撇在蛇蜴森林外頭的紫金蓋車駕，是過之而無不及。

馬車本為精鋼所鑄，纖薄外殼先以避火法咒加持，再鍍上白金。

頂蓋通體為秘銀，十六上古祥瑞雕工精致逼真。

于長年不見天日的灰霧城街上，猶如混沌中閃耀的寒星。

“本公子及冠那年，爹給了我那輛紫金蓋的馬車，按祖例由家族次子承傳的車駕。”

“他竟想讓我當一輩子的老二！”

“好在經(jīng)過今日之事，本公子已證明了自身的才干。姐姐把坐駕暫借給我，卻很快便會發(fā)現(xiàn)，我比她更配擁有它。”

“為家族除去了隱巫王室繼承人的不是姐姐，而是我，莊若真！”

車窗邊上，莊若真悠悠把視線自窗外的老槐樹上抽離，落到對座臉色蒼白的鐘柔身上。

“家中有三位姐妹相爭的你，應(yīng)該能明白本公子的心情吧？”

鐘柔衣衫整齊，手腳也未遭捆縛，在莊若真微笑注視下，卻禁不住全身微顫。

自在半路上將她截下，帶到這里以來，虎巫家的二少爺并未施以強暴，更無一剎聲色稍厲。

然而僅是對方不經(jīng)意流露的“真形”煞氣，就教自知修為不怎么樣的鐘柔惴惴不安。

與九大祖巫更近的血脈，永遠對血脈疏離者持有優(yōu)勢。

雖則同是九品……

鐘柔好不容易開了口，說道：“你殺不掉他的。”

“為何？他新入九品，根基想必尚不如小姐你。”

莊若真笑著，自手邊銀盤內(nèi)拈起一條烤蜴吞服，全不顧對座女子一臉驚懼。

“而他對上的，可是兩位貨真價實的八品高手。”

“歐陽翊年老力衰，令尊卻是正當盛年，實力如何小姐最清楚。”

“而且，暗里還存在著咱們的殿下始料不及的殺著呢。”

鐘柔壯起膽子問道：“公子指的是你自己？”

“不不不，君子不立危墻之下，若然沈臨垂死反撲，害本公子在關(guān)鍵時刻掛彩又怎生得了？少不免被姐姐拿來在爹面前嘲笑。”

“那你即是不敢與他動手。”鐘柔低眸。“假手于人，成事后卻想把功勞歸到自己頭上。”

莊若真呵呵笑著，并沒生氣。“小姐真是牙尖嘴利，接下來這幾個月，有勞小姐為本公子余下的旅程解悶了。”

鐘柔的面色變得更蒼白了。

指望父親率領(lǐng)戲巫們解救是沒可能的。正是自己沖動魯莽，跑去責(zé)問部屬父親身在何處，才招來如今劫難。

但鐘柔知道消息時的驚愕震撼，絕不是沒有道理的！

巫族并不像儒家推崇君權(quán)至上，隱巫一族的巫王之位，實際意義類近于各大巫族的領(lǐng)頭人，而非統(tǒng)治者。

戲巫鐘家更非神水國巫族，無須考慮巫王王室的利益。

但這數(shù)百年間，從來沒有一家巫族會在巫神祭舉行的前后兩個月內(nèi)，以賓客身份密謀對主人不利！

她低聲問道：“即便讓你成得了事，當著巫神和諸祖巫眼前謀殺同胞，真不怕死后魂飛魄散？”

莊若真笑了，舉起一根手指。

“蒼穹之下，一切舉動皆無愧于心。這就是虎巫莊氏的道德，塵世間力爭上游，全為榮耀祖巫之‘虎’。”

“至于死后之事，畢竟來日非長。”

鐘柔強逼著自己直視著他，只是目光止不住地顫抖。

“‘蛇’的后人，不見得就比你們軟弱。我知道他能活下來，他一定能活下來！”

“在阿寧呈上他的頭顱前，你就抱持著那不切實際的信心吧。”

“本公子只怕你受刺激過大，竟欲隨他以去，日后不好向你父叔交代。”

莊若真驟然抓起一條長大蛇蜴，笑吟吟地在鐘柔面門前晃著。

“其實森林之大，何必死抱著一棵樹不放？與我莊氏關(guān)系緊密，總不至于像與沈氏交好般容易被牽扯進死局。”

“可惜就算小姐點頭，令尊已走得太遠，沒有回頭路了。”

鐘柔只感唇前涼颼颼的，似乎隨時也會被眼前垂吊著的長生蜴碰到，心里既嫌惡，又恐懼。

偏生被莊若真的侍女點了穴道，暫時動不得半分。

她性子向來柔弱，修為和實戰(zhàn)均遠及不上兩位姐姐，更漸漸被幼妹追上。

父親鐘偉的目光，一年一年地變得失望、灰心……終至徹底冷漠。

淪為棄子再被反復(fù)回收利用的命運，似乎從一開始便已注定。

就像那夜，只差一步便能逃出，卻在門邊不支昏倒，迎接命中的死期……

直到堅實的臂膀?qū)⑵浔穑八罌_出飛揚大火。

鐘柔倏地抬頭，朝莊公子清秀白凈的臉皮上吐了口唾沫。

“就算父親向你低頭，本小姐也不會。”她說道。“即管看看最后是誰對了！”

莊若真指尖一松，任由炒得焦黑的蜥蜴落地。

原本翹著的雙唇微微張開，像是準備發(fā)怒，又似是對鐘柔對沈臨的莫名信心頗感詫異。

就在此時，侍女阿寧及時返回車上，身上未染血污，手里更沒有腦袋。

她俯身到莊若真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莊公子的笑意一點點消失。他盯著鐘柔，似乎想說甚么，可最終還是沒有出口。

鐘柔心底不由得生出盼望。

莊若真怕他，她一直也看得分明。

虎巫傳人的實力，或許不輸隱巫同輩。

卻天然會對在外數(shù)年間經(jīng)歷不明，甫一回城即顯鋒芒的沈臨心感不安。

巫族相爭，誰身處于陰影之中，暴露的弱點就越少。

鐘柔眼中的巫王，從不要求世人注目于他，結(jié)果卻嬴得大多數(shù)人的尊重。

圣姑或莊若真般自負身份地位的人，永遠也沒可能及得上他。

下一刻，她心心念念的壯美少年推開車簾，步進車內(nèi)。

第一眼便投向被挾為人質(zhì)的自己，目光充滿關(guān)切。

鐘柔瞬間淚水奪眶而出。

“莊公子。”沈臨將手放在她肩頭上，語氣淡漠。“能與本殿下私下說幾句嗎？”

莊若真笑道：“殿下有何指教，大可在此……”

話聲頓遭中斷。

還不到一眨眼間，沈臨已閃電般出手將他咽喉扣住，迅猛往前急撞，把堅固車壁如木板般撞穿，摔入老槐樹枯落的遍地落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