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外的火勢被他這一腳蕩開，一時生出退卻之勢。

沈臨乘勢飛奔出一段路程，左臂緊抱半昏半醒的鐘柔同時，不斷揮袖拂開襲近焰花，朝前方遙遙可見的鐵門而去。

以靈火撃殺赤煉鳥時，已知這霎時席卷整座巫王后殿的大火乃是凡火，并非高人以巫術瞬間點燃。

正因如此，沈臨心中更是震驚。

赤煉一方事前到底作好了如何完備的計劃，才能避過近衛重重耳目，剎那于各地燃起焰火？

買通了多少近衛？派來了多少刺客？

不管如何，他幾乎可以確定前路雖無衛兵接應，碰見大堆刺客的機會卻也不大。

赤煉的目標，顯然是姑姑。

她會讓麾下主力，時刻守著一座被燒成白地的院子嗎？

沿路花圃已被早前奔逃人群踐踏得慘不忍睹。

荷花池干涸同時，將雨水自檐頂引流而下的銀管也已焦黑斷落。

這場大火，一時間并無止竭的可能……到底有多少人沒能逃出來？

沈臨腦海掠過早在火起前便已失蹤的劍侍，目光一黯。

忽感懷中嬌軀一陣抹顫，怯生生半張開水靈雙眸。

“殿下？我……”

“別說話。”

至鐵門前。

兩桿鋼槍如冷月銀鉤，急從草叢兩邊疾刺而出。

沈臨當機立斷，將鐘柔身形輕輕擲上高空。

兩方槍光自然反應般，上迎刺向連面目也未看清的女子身形。

卻未料被沈臨左手一鎖，右腿一掃，同時瓦解左右攻勢，即施拳腳將兩名刺客立斃當場，恰巧來得及接著鐘柔下落身軀。

鐘柔一驚之下，登時醒了大半：“這大火，是了，是……”

“是某些只會隱身暗處，任由焰海將無關者吞噬的懦夫所為。”

沈臨凝視著鐵門，卻沒再上前。

忽然暴喝一聲：“出來！”

只聽一聲輕笑，一道矮小身影解除隱身術，平空自門邊現形。

此人身形纖瘦，黑袍兜帽遮住了大半面目。

然而蒼白的下半臉露出的僵硬笑容，乍看之下便教人厭懼交加。

“殿下果然好眼力。可惜今日之計本不欲加害于你，卻無奈要讓你死在這里。”

“見過我的人，最好還是死了的好。”

“為了維持隱秘？”沈臨問道。“何必如此？你又沒在我面前施展過甚么值得保密的法術。”

“避火法？隱身術？灰霧城中隨便找個八品也會這些。你心計雖毒，本事卻不怎么樣。”

沈臨說辭討打，心里卻明白眼前人絕不簡單。

能施展上述法術者固然甚多，但有本事助人越境施法之人，隨手即可打造一支奇兵。

不能持久又如何？斬首，本就是一瞬間的事。

矮小人影似乎看穿了沈臨的心思，微笑說道：“為灰霧城以至整個神水國除去暴虐昏君，何毒之有？”

“禍及青山城數千百姓的赤煉毒霧，是我們扔的嗎？殿下去世的父母，是我們殺的嗎？”

“這夜的圓月可明亮得很呢，殿下。即便四年間大多數夜晚里灰霧濃重，亦難隱藏沈悅之罪惡之一二。”

“月光照映出她的罪孽，隨即降下業火回應。”

意會到耳邊所聽言語真意的鐘柔，霎時間臉容蒼白。

“我姑姑大概不會被這火燒著。”沈臨說道。“但仆從、衛兵、廚娘、園丁們卻會。”

“把你縱火的手留下，本殿下可以當作甚么也沒發生過。”

矮小人影咧嘴一笑。“小王爺，不曉得我的真正身份？”

“你總不會是我兒子吧？嗯，一定不是，我可生不出這么猥瑣丑惡的兒子。敢闖上門殺人放火，卻連臉面也不敢露的一雙狗男女們，生孩子也沒……”

他的相激言語因對手半掀起兜帽而中斷。

鼻下臉色慘白，如將死之人。

看著卻不到十一二歲。

男童見他一呆，以手撐腰哈哈大笑。

“殿下的話，對小孩兒可真沒殺傷力。”自男童雙唇吐出的聲音，半點不像小孩聲線。“如果連我也打不過，殿下還不如自盡了好。”

沈臨冷冷瞧了他一眼，忽問鐘柔道：“能走路嗎？”

鐘柔滿臉通紅地點了點頭。

半晌，又道：“我會打架的。若不是逃到門邊時被人朝后腦勺砸了一記，我不會被困在火海。”

“量力而為。”沈臨說著把她放開，左拳緊握。“活下去，就是勝利。”

鐘柔低低應了一聲，吸進口氣，緩緩拉開了家傳拳架。

男童嗤之以鼻：“兩個九品，能奈我何？”

他伸出一指，指尖妖異赤光閃爍朝向沈臨，嘴角咧出一抹陰冷笑意。

頃刻后，男童身后鐵門被劍壓整道碾壓掀飛。

輕甲身影急襲至男童背后，手中劍卻重如山岳，揮落間撕破長空。

男童閃身、前趨，彈指召出高墻后四道黑影。

刺客持長刀飛掠而下。

劍侍眼光輕瞥，轉瞬將身形剎住。

劍刃居中，勁氣一化為四，暴起如長虹貫穿夜月。

“八方藏劍！”

剎那間，四道黑影從中截斷。

漫天血水飛濺，于安凝揮劍一刻如雨散于劍圍外。

劍侍臉容沾上鮮血，卻不為所動。

“少主，屬下來遲。”

“區區一個八品，用不著少主耗費氣力，由屬下打發了便是。”

男童笑容更顯僵硬。“小小劍侍昔年未能護主免遭危難，猶且口出大言。”

“你明知即使我已大不如前，憑你一人之力，決不是我的對手。”

安凝不答，只在沈臨耳邊悄聲說道：“少主，快帶著這位小姐走，與灰霧廣場處聚集的人群會合。”

沈臨問道：“你立誓能全身而退？”

安凝微一猶豫，搖了搖頭。

“那好。”沈臨緩緩舉拳。“辱臣，即是辱主。哪怕此人用心再是偉大光明，只要想殺本殿下，就該碎尸萬段。”

安凝發自內心地綻露笑意。“少主當真有先王之姿！”

沈臨隨即轉頭：“鐘小姐卻無須與我主仆二人一同犯蠢，翻過墻頭到廣場處，自有人接應。”

鐘柔搖頭。“連我身邊仆從，火起時尚且不知所蹤，又如估指望別人念及我的安危？”

她微顫雙拳之上，緩緩覆上以真氣織成的“巫戲衣”，泛百獸圖形，邊緣鋒銳如刀。

“我……愿與殿下一同作戰。”

“妙極！”沈臨欣然道。“那就為著灰霧城五萬城民，與這縱火元兇戰個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