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答應得飛快的原因很簡單。

和柳懷仙結義的是莊若真，又不是沈臨。

只須小心不被揭破身份，就不會希甚么問題。

知道自己忽然多了一位便宜義兄，莊若真泉下有知，也必然感到安慰。

而且他寄望于柳懷仙治好洛纓，更盼從對方口中得知賣地一事的內情。

表面看來，賣出溫巖洞一事是河巫和刑燕合謀造出的煙幕。

目的是讓刑燕徹底掌控冰庫上下游的河段，確保永生玄冰不被他人染指。

然而河婆顯然不是傻子，怎會甘心將手上僅有的兩大根據地拱手相讓？

要是別家能在拍賣會上，光明正大地給出更高代價，河巫一族定然樂開花。

進可引入另一方勢力，制衡日漸專橫的刑燕。

退可把刑燕的怨恨引到外人身上，避免正面與其沖突。

河婆看著只是個冰冷冷的美貌少婦，其實心計不少，沈臨正好借勢從中取利。

至于參與拍賣之事，純屬跟柳懷仙開個玩笑，待會自會找個借口敷衍過去。

先不說灰霧城百廢待興，哪來的銀子在外頭買地。

就算真投得了溫巖洞，只要刑燕沒死在冰庫里，其部屬仍舊占據著白川上游的采玉磯，沈臨一樣沒法有效阻止她動用玄冰。

更何況他是以莊若真之名現身的。

投得土地后，莫不是要歸到莊若真名下？

到時再表明身份，眾人能接受把土地交給行事難測的新巫王嗎？

沈臨一直堅信披上了馬甲，就要捂實得沒法捂實為止。

現在只待郭純元收到風聲，聯絡上他，進一步坐實“莊若真”的身份……

如果能借他遮掩面目、聲線的手段，那就更好了。

這正是隱巫術法在低境時所欠缺的，但在猶如特務機構的靖夜司，很有可能有著類似的法術。

沈臨邊抱著洛纓走下馬車，步入柳懷仙此回南下暫居的宅邸，目光卻放在空無一物的食指上。

假如寧大人仍戴著心靈對戒，那么他只須低聲道出心思，她自會為他安排一切。

從前他只懂猜疑她的用心，時時把戒指脫下，可真遇上了分離之時，心中卻是空蕩蕩的不著地。

寧雪說過希望眾人以為她已遭逢不測，想必另有未向沈臨說明的隱秘謀算。

但她身在之地，是沈臨所曾到過最兇險的地方，身前是刑燕化影而生的刃鋒，身后是河蛟發狂暴怒的呼嘯。

一個不慎成了假戲真做，沒了銀戒的沈臨卻也無法知曉。

他空出來的拳頭緩緩握起。

“這算甚么回事啊。既然說好了共同行動，在這個世界真正改變之前，總不該拋下盟友先走一步吧。”

“最多我以后不再跟純元……”

“莊公子慎言。”

沈臨全身一僵，瞧向細微聲音來源處，只見墻角處大柳樹下的陰影時消時長，遠比陽光照射變化更快。

“名稱：影語術。”

“概述：靖夜司自影巫術法中抽取的術法，以五十丈內的陰影為媒介傳遞聲音，期間與陰影共享視覺。”

“批注一：被抽取后的術法本身并非巫法，須習得靖夜司入門功法，以先天真氣與陰影形成鏈接。”

好家伙，又是一門學得用不得的術法。

沈臨覺得待此間之事一了，定教寧雪挑選司內與真形功法沖突最小的一門法訣，即便要他拿巫神宮中的功法來換也成。

他不知對陰影使用“傳音入密”，聲音能否傳到郭純元耳邊。

正想開口試探，忽感手臂一緊，已被柳懷仙拉扯著進了內室。

“貧道已命人傳召本地醫者前來，賞以千金，保證讓他們不把令妹的傷勢傳開去。”

柳懷仙稍一揮手，隨行仆從們即殷勤辦事，安置洛纓在床、攜來熱水銅盤、披上錦繡棉被，事事周到齊全至極。

沈臨感慨道：“人們常言道門柳氏氣派不下公侯，說實話，上古的公侯們哪有如此福氣？”

柳懷仙沒有笑。

“國師常道欲修心者，必先正其身。一個人的肉體軟弱，精神便自然委頹，難以抗拒冒起的邪念。”

“本派以反璞歸真為宗旨，凡人均有口腹、名利、情愛之欲，適當疏導，遠勝于盲目壓制。”

沈臨越來越喜歡這初時看似拘謹的道人了。“兄長可好杯中物？”

柳懷仙笑道：“正要請賢弟暢飲一夜，再議日后之事。”

“然而令妹的傷勢不能拖，待貧道施過藥石，助她回暖才說。”

沈臨暗暗點頭，只見柳懷仙取過仆從呈上金針，緩緩下針于洛纓十二處主要竅穴。

金針灼體，剎那生出滋滋響聲，教沈臨面上微微一動。

但焦聲好快消失。不消一會，十二根金針已將道人苦修多年的純陽正氣導入洛纓體內。

只見洛纓臉上薄霜漸去，沈臨落指按上她的臉頰，已是觸手柔膩，全無僵硬跡象。

柳懷仙緩緩把手從最后一根針上放開，面帶歉意地說道：

“若論養氣延命、修心煉體，貧道尚有一些研究，但醫術一門卻非貧道所長。”

“令妹的命暫時是保住了，能否在短時間內醒過來，卻仍得看她體質。”

“唉，假如她修為更高，傷后也不至于如此兇險……”

沈臨無奈笑道：“人事時時變幻，怎能從一開始便謀劃完美？兄長為妹妹盡心盡力，若真已是無以為報。”

“不過，兄長連辛苦修出的先天真氣也舍得渡給我妹子，可不是瞧上了她吧。”

“不瞞兄長，我父早已為她找好對象了。”

柳懷仙一張俊臉刷地發白。

“要是為色救人，貧道讀這二十年道經，可不是全還給國師大人了嗎？”

“行善不求報，就算今日碰上的是別人不是莊兄弟，貧道一樣會盡心救助。”

沈臨心想，這話誰會相信？臉上卻露出感激的表情。

“大哥果然高義，請受小弟一拜！”

柳懷仙自然趕在他作勢下拜前，伸出手扶起了他。

一臉痛惜道：“唉，你別如此。兄弟你落得如今境地，貧道若不出手相助，還算是修道之人嗎？”

沈臨笑意依然。

他媽的，當初灰霧城險些被滅，朝中那些有意扳倒刑燕的大人物們，可沒誰打算順帶救一下巫族們。

幸好單憑片刻前被他窺得的金針之術，柳懷仙吃的虧，就大得足夠換來他喚一聲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