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剛才那是……”

“幼蛟嘶鳴，當驚風雨，引雷云。當蛟長成，即動四海之濤，破雨躍川，辟陰開陽，使天地感應。”

“……即使現身的并非蛟本身，僅是一位九品修士的真形？”

“清辰，你既非六大巫族之后，亦未曾觀想真形，不明白在巫族的修行之道中，人獸之別從未如此分明。關鍵在氣運厚薄，修為高低。”

巫神宮主殿暗室之中，先開口發問的女聲沉默了許久。

下一句話，即是說道：“老師曾說巫之一道，淵深奧妙是不假，卻過于倚重血脈傳承。”

“一個被遺棄在沼澤地外的孤兒，連姓氏都來自恩師的贈予，可學巫術，若以此為主修，卻一生難以有成。”

蒼老聲線問道：“你嫉妒沈臨的血脈？”

薛清辰搖頭。

“弟子只羨慕他那雙彷似能洞破真相的清澈眼眸。至于血脈，既是天賦，亦可化作沉重的詛咒。”

老人笑道：“看來大伙兒平時說得沒錯，你確要比看起來聰明得多。”

他瞧著被打趣后紅著臉苦笑的弟子，面容一肅：“巫王血脈，并不是沈臨悟出高位格真形的主因。”

“沈臨的父親、祖父，所悟真形雖也奇異，初始實力更遠比這幼蛟為強，位格卻有所不如。”

老人頓了一頓。“而且相差頗為不少。”

薛清辰是自幼在雜書堆中浸大的，當下拋出猜測：“是因為他較晚開始觀想的緣故？”

“不然。沈臨以延遲修習功法為代價，由先王一手打造出小周天行氣法，成就同境者中出類拔萃的體魄，卻也僅此為止。”

“真形的強度，在于是否能通解隨心所欲四字。此四字決不是讓觀想者順從欲望，一味放縱心魔主宰觀想。”

“不然縱使成功悟出真形，心性也必然墮落，無法擔當領導一姓一族的重任。”

“但若像沈臨的父祖般以意志硬抗心魔，卻也不可取！真形雖成功成形，卻是本乎一股執拗勁兒而生，動用起來難免有所凝滯。”

“長遠而言，修行之路必遭阻礙，只是兩人都沒能活到遭逢修行困境之日而已。”

薛清辰聞言，輕嘆了一口氣。

“那么，沈臨殿下是走了第三條路？”

老人笑道：“他既沒可能從殘卷中悟出隨心所欲四字，想必是走了父祖的老路，強硬抵抗心魔侵襲。”

“然而，他恐怕遇到了遠遠超乎他能力，甚至超出觀想法本身預設的誘惑，無法強抗之下，被逼走上了正途。”

他放緩話聲，一字字的娓娓道來：“撇開凡欲，直指本心本愿本欲根源，只求長生。”

這一段話，只聽得薛清辰劇顫不已，久久未能抬首。

良久，方道：“弟子現在開始后悔，為甚么沒投胎進六大巫族了。”

“長生是大道，卻有三千羊腸小道與之相通，得一即可，何必多所期盼。”

老人告誡弟子，聲線越漸低沉。

“正因如此，有意敗壞巫族新主長生道路者，卻不可輕饒。”

“老師莫非認為，殿下的遭遇是圣姑暗中搗鬼的結果？”

“干擾來自灰霧城外。當晝夜交錯，灰霧未及重新遮蓋全城，一道意念自外間乘虛而入，落到了預先準備的寄靈物上。”

“而且，沈臨之所以能從危機中得脫，很可能本就知道身邊寄靈物的存在。”

老人一字一頓。“你接下來的任務，便是前去找沈臨切磋，務求試出他的虛實。”

……

練武場上，薛清辰滿足地卷起袖子至雙肘處，盤起長發如卷起身軀的烏龍。

她所修巫法偏向治療、輔助，并未效法奇獸形相，按理而言并不長于實戰。

但甫一踏進練武場平整的場地上，她即是人中之龍，不畏秘法，不懼猛獸。

原因無他，她所修功法對體魄及力道的全方位加強，已使得她成為九品境中當之無愧的肉搏王者。

就連向來眼高于頂，自翊巫武雙絕的圣姑之女沈奉真，在九品境時也無法于勝負場上占先她哪怕一著。

此刻她連巫祭的標配白袍都未穿上，緊身演武服活力洋溢，猶如野豬的利牙，遙遙威嚇著近百米外的沈臨。

“老師既已下令，就由我來試出殿下你的秘密。”

另一邊廂，沈臨見女子一臉志得意滿，心中早就樂開了花。

她是不是生下來缺個心眼，竟以為能在我跟前，巫祝大人身在宮中的事實？

要是預先設計好的安排，何以每分每秒的舉動，都與沈臨當刻的需求息息相關？

若說巫祝與姑姑一樣卜卦知了吉兇，出于未明原因避而不見，沈臨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但若把他當傻子，就少不免得捱上一頓拳頭。

說實話，沈臨還挺慶幸升境后首次練手的對手，是決不會被他打傷打殘的薛清辰。

換作是安凝壓境與自己打，很有可能會被沈臨打傷。

至于勝負，不重要。

只盼薛清辰的拳頭，沒重得能把自己的臉打壞就好。

兩人同時握拳！

一聲破空風響，薛清辰如計劃般搶先出手，瞬間橫越數百步距離，拳頭來到沈臨胸前。

不過足尖微一使勁，腰肢微一扭轉，便即獲取無可抵擋的神速猛力，這就是妥善控制下“猛行術”的威力。

這門急速移動術在練習時，的確要求施術者不加干預地無序沖撞。

但運用于實戰時，卻極為需要自控力。

一如當下形勢，少使一分勁，多收一份力，優勢劣勢隨時瞬間逆轉。

薛清辰習練多年，自然已培養出強大的控制力。

自信初升九品的沈臨，決難避過這傳承自九大祖巫之一“豬”的急襲法術。

唯快不破！

沒料得反應過來時，沈臨已不在拳頭前方。

薛清辰一呆。

但感背后勁風急揚，直撲背心。

卻是沈臨不知何時已到了自己身后，看準時機出手施襲！

她的瞳孔瞬間尖豎。

“這份力道，這份速度……”

“難道他只憑開門時驚鴻一瞥，便把我的猛行術學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