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既已立下閃電出撃的豪言，三日后甫一入夜，即領騎出城南下，乘著星夜直奔沼澤地。

他好不容易才從十大名族處，敲詐得數百匹鞍具齊全的名馬，大手一揮就讓新選出的巫王衛隊成員各領一匹。

瞧得司庫大人心疼跳腳，農務官笑言后悔早出生了數十年。

馬是好馬，馬上健兒也是英姿矯矯，撐起一身黑甲黑袍威風凜凜，如云從虎跟隨巫王單騎，馳過蛇蜴密林外的大片平原。

沈臨本人的坐騎，是從虎巫少君處得來的烏黑駿馬“菱影”，發足時快若奔雷。

奔得性子起來了，雙目便泛著微細的血絲來，黑夜中猶如催命兇獸。

蹄聲急落，剎那間已馳出百里。

荒地上處處殘留風炎國騎軍的蹄印，可旋即便被巫王的騎隊足跡遮蓋，空留滾滾沙塵在后。

半個時辰過去，安凝終于忍不住拍馬上前，提醒少主道：“風炎國不會任由先頭部隊滯留神水國內，勢必派軍經這舊路馳援。”

她一瞥身后意氣風發，面目卻大多幼嫩的衛士們。

大部份人身上的黑甲，還是剝掉鱷蜴外皮再涂漆緊急趕造的呢。

“這些小伙子們根骨雖好，卻未經鍛煉，只怕受不住百人以上騎隊的正面沖擊。”

沈臨笑道：“你忘了有本王在呢?！?

“少主升上八品后，戰力自然遠勝往昔。但要是碰上由八品高手領軍的重騎，只怕……”

沈臨垂眸笑著：“那正好小試牛刀，瞧瞧本王升境后的實力到了甚么地步?！?

這話可不是哄著劍侍的。

事實上升至八品后，沈臨不僅大大提升了對真氣的掌控力。從前因境界所限，解鎖了卻沒法動用的術法，如今均已如取如攜。

從赤煉處學來的攝心術，能一舉制住同境或低境的修士，乘機出手殺卻，方便好用到了極處。

靖夜司麾下夜巫部隊的隱身術，目前大概可維持片刻，隨功力精純，持續時間更會大幅延長。

同樣出自赤煉的“海市蜃樓”，是在原地留下殘影后瞬移的高明秘術，必要時可保性命。

缺陷是消耗真氣過多，一天最多用一回。

想起赤煉，沈臨不禁心中一沉。

假如能通過把真形“兩翼蛇”嫁接到黑蛟身上，習得她的真形秘術，他絕不會像如今般茫然若失。

一個人生前不論有何作為，死后也不過一處孤墳。

但沈臨若某天不幸去世，卻決不愿世上除了碑上三言兩語，再不留下一絲痕跡。

為此他曾向巫祝請教，老人的反應卻大得出奇。

好像認為當年透過未明手段，將先王的真形部份截留下來，已是一生中作過最離經叛道的事似的。

其時，沈臨只暗罵儒家夫子的腦筋就是死。

只知所謂尊敬死者，卻從不去想死者真的不愿留下力量，為活著的人增薪添火嗎？

回殿后他才想起，巫祝只截取了女婿的真形，卻對并非巫神血脈，沒有真形的女兒無能為力。

似乎對大部份人而言，死得干干凈凈是唯一的結局。

沈臨決心讓沼巫一族，也嘗嘗死得干干凈凈的滋味。

繞過一座低矮山丘后，沼澤地已赫然在目。

沈臨揚手命騎隊止步，揚鞭指向深郁林木中下廣近千頃的沼澤地。

此處是神水、風炎兩國的邊界，也是水澤鄉中唯一非由隱巫掌管的巫族根據地。

“諸位，此處即是沼巫胡氏的棲身之地，吃青蛙者的居所，用生草藥敷面的發源地。”

衛士們聽了哈哈大笑。

“如諸位所見，此處地形雖然寬廣，卻無可容馬蹄落足的硬地，根本不便于騎軍來回穿梭?！?

一名少女問道：“殿下之意，是讓臣等從此地起下馬步行？”

話一出口，她當即掩住嘴巴，一張臉漲得通紅。

殿下既然早知沼澤地的地形，卻又命眾人縱騎前來，總不會是為著爭那幾天路程，放任整批良馬在荒地上走散。

也就是說，殿下此舉必有深意！

沈臨朝她溫柔一笑，說道：“神水王室清楚此地不宜行軍，才一直放松戒備，不曾在附近安置守軍?！?

“但諸位還請想想，要是沼澤地中真無騎軍通行之路，風炎國的大批騎隊是如何進來的？”

“可見沼澤地中，定然有使泥沼下降，平地冒起的機關！”

眾人登即恍然。少女問道：“是類似本城要求以巫族鮮血灑于樹上，方能進出的機關嗎？”

“不，沼巫可弄不出這么高明的玩意來?！?

沈臨向安凝伸出了手，取過劍侍背了一整夜的長弓勁箭。

“他們用的是更淺易的方式，看起來巧妙……可在有識之士眼中，卻壓根算不上甚么。”

說罷他指尖輕顫，箭矢穿過漫長的一段距離，落在某棵巨杉樹頂。

倏地間，大沼澤自內而外地響起一陣煩人的滋響。沼泥化成泡沫，沉入地表消失不見。

代而冒起的是干得迸裂的硬地，像剛被狠狠剃光的沙彌腦袋寸草不生。

但卻足夠平整，盡可任大量馬匹穿梭來往。

衛隊中人人叫好喝采，瞧向殿下的目光猶如仰視神明。

安凝自然也不例外。見過蓮花池內沼泥升降無常的她，沒因少主成功看破機關而大感震驚。

但對于沈臨能準確看出哪一棵樹才是機關所在，她著實五體投地。

“少主，恕屬下多口，這也在……寧大人告知少主的訊息之內嗎？”

沈臨搖了搖頭，把弓箭交回她手里，笑著點了點雙眼：“只要認真觀察，就能看出來啊?！?

“少主真乃神人！”

若不是懷中尚抱著弓箭，安凝差點兒便下馬拜伏。

“不出三五年，少主的成就一定會超越先王！”

只是她很快便憂上眉梢。

“可是，少主，此處畢竟是胡氏經營了近百年的根據地。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鱷魚，若無準備便貿然進攻，只怕……”

“只怕遇上數百頭鱷蜴，后頭這些新兵便得送掉小命，是不是？”

沈臨扶了扶頭上血環。

“你覺得我會在毫無把握下，便把好不容易整合起來的力量耗光嗎？”

“今夜的滿月，已映照在沼澤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