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醫院被裹進一片肅殺之中。院外,枯黃的樹葉在凜冽的秋風里打著旋兒,一片接著一片飄墜,恰似生命一點點消逝。風裹挾著寒意,如同一頭猛獸,嘶吼著穿過大街小巷,直往醫院的各個角落灌,妄圖卷走僅存的一絲溫暖。
醫院里,幽咽的哭聲在秋風中時斷時續,愈發凄厲,像無數尖銳的鋼針,直直刺進人們心窩。抬眼望去,一個中年男子在病痛無情的折磨下,生命之火悄然熄滅。病房外,家屬們圍作一團,哭聲連成一片。一位頭發灰白的老人,大概率是男子的母親,癱坐在地,雙手用力揪著頭發,哭聲撕心裂肺,仿佛整個世界都已崩塌。男子的妻子,雙眼紅腫得像熟透的桃子,淚水如決堤洪水般奔涌而出,嘴里聲聲呼喚著丈夫的名字,絕望的呼喊在冰冷的空氣中反復回蕩。周圍的人滿臉哀傷,有的默默垂淚,有的不住嘆息,悲傷如濃稠的墨汁,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2703號病人的家屬在嗎?”醫生拖著疲憊的身軀,聲音帶著沉痛,每個字都仿佛被灌了鉛。姐姐聽到這話,身子猛地一顫,像被雷電擊中,忙不迭回應:“在這兒呢!”聲音里的顫抖,清晰可聞。醫生一臉凝重地走來,微微垂下頭,眼中滿是無奈與惋惜,語氣沉重:“我們盡力了!”這話如同一顆重磅炸彈,讓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
就在這時,我攙扶著祖母,小心翼翼地邁進醫院。消毒水的氣味與悲傷的氣息交織在一起,令人胸悶。走廊上,昏黃黯淡的燈光搖曳不定,冷風時不時吹過,墻上的宣傳海報被吹得沙沙作響。我腳步沉重,每一步都似踩在棉花上,綿軟無力。看到姐姐,我心急如焚,忙問:“爸爸,怎么樣了?”姐姐神色復雜,眼神里既有悲傷又透著迷茫,活像一只迷失在黑暗中的羔羊,只回了句:“你自己去看看吧!”我快步沖進病房,目光落在病床上的父親身上。只見他面色蒼白,卻呼吸平穩,一切似乎正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我懸著的心瞬間落了地,原本緊繃的神經也漸漸放松,仿佛卸下了一塊巨石。病房里,窗戶半開,一縷秋風輕輕拂過,撩動著窗簾,帶來一絲別樣的寧靜。
我邁著輕快的步伐走出病房,臉上不自覺露出笑容?!澳氵€能笑得出來?”姐姐的聲音帶著嗔怒,像一把利劍破空而來。我微微一怔,反問道:“那我該哭嗎?”姐姐眼眶泛紅,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飽含委屈與焦急,提高音量道:“醫生說爸爸不在了!”我滿心疑惑,撓撓頭說:“可我剛才明明看到,爸爸在病房里好好的呀?”姐姐滿臉狐疑,急忙走進病房。片刻后,病房里傳來姐姐哭笑不得的聲音,原來是一場讓人啼笑皆非的烏龍。仔細一看,爸爸的病志號是2730號,并非那位逝去男子的2703號。祖母看到安然無恙的父親,一直強忍著的淚水奪眶而出,簌簌滾落。她雙手顫抖著伸向父親,嘴里喃喃自語,淚水里滿是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對兒子深深的擔憂。祖母的淚水滴落在父親手上,父親微微動了動手指,似乎想安慰祖母。
這時,母親交完醫療款,腳步匆匆地趕了回來。醫院走廊冷冷清清,只有母親急促的腳步聲在回蕩。看到祖母,母親連忙關切地問:“媽,您來了,這是怎么了?可千萬別哭壞了身子!”但母親眼神中仍隱隱透著失落,剛剛聽聞醫生那番話時的緊張與悲傷,雖因烏龍消散了些,可擔憂仍在心底留下了痕跡。母親的手微微顫抖著,輕輕為祖母擦去臉上的淚水。
眾人情緒稍緩,便開始討論誰留在醫院陪護父親。父親躺在床上,虛弱卻體貼地說:“不麻煩大家了,這里有護工照顧我就行?!比欢棠绦奶蹆鹤?,堅持不肯離開,眼神里滿是擔憂與不舍,目光緊緊盯著父親,仿佛生怕一轉身,兒子就會消失。眾人輪番勸說,好一番苦口婆心,奶奶才緩緩起身,一步三回頭,目光始終眷戀地停留在父親身上。夕陽的余暉中,一家人的身影被拉得長長的,這場誤會雖讓人虛驚一場,可那逝去男子家屬的悲痛場景仍在眾人腦海中揮之不去,與眼前形成鮮明對比,也讓大家更加珍視彼此的陪伴和親情的珍貴。只是,在慶幸之余,每個人心底仍殘留著因這場烏龍引發的情緒波動,那一絲失落,如同夜空中若隱若現的烏云,籠罩在心頭,久久不散。
就在眾人情緒還未完全平復時,遠處傳來一聲:“2703號病人換藥了!”
父親的病情雖有好轉,但還未完全康復。醫生建議繼續用藥觀察,可父親卻緩緩地說:“我沒什么大事兒了?!痹悍揭姞?,詢問家屬的意見。奶奶瞥了一眼用藥明細,看到價格高昂,皺著眉頭說:“我看現在這情況,和康復差不多了,回家熬點骨湯調理就行!”但很明顯,父親的病情尚未徹底恢復,奶奶不過是擔心費用問題。醫院里人多嘴雜,家屬們你一言我一語,圍繞這事爭吵起來。最后,奶奶依然堅持帶父親出院。
護士長聽到動靜,匆匆趕來,大聲說道:“大家靜一靜,我院是為了患者著想才換藥。如果堅持出院,一切后果由患者本人及家屬承擔,要出院就簽字吧!”話剛說完,奶奶一把搶過簽字表,簽上了字。父親氣得咳了幾聲,加之剛剛初愈,臉色愈發難看。氣氛瞬間降至冰點,無奈之下,父親只能被迫出院。暮色像濃稠的墨汁,迅速在天邊暈染開來,給整個世界蒙上了一層灰暗的色調。一家人攙扶著父親,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醫院大門。街道上,車水馬龍,可在家人眼中,這些喧囂都如虛幻的背景,絲毫無法驅散心頭的陰霾。
剛走到醫院門口的公交站臺,秋風裹挾著幾片落葉,狠狠地砸在眾人身上。祖母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她緊緊攥著父親的衣角,像是在抓緊最后一絲安全感,囁嚅著:“都怪我太糊涂,要是耽誤了你的病情,可怎么是好……”父親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擠出一絲微笑,輕輕拍了拍祖母的手:“媽,沒事兒,回家調養也一樣。”
姐姐望著父親蒼白的臉色,眼眶瞬間紅了起來,語氣中帶著一絲埋怨:“這醫院也太不負責了,怎么能任由我們出院呢!”姐夫一邊幫著拿行李,一邊安慰道:“先回家吧,我們多留意爸的情況,有問題隨時再想辦法。”
回家的公交車緩緩駛來,破舊的車身在路燈下泛著冷光。車內擁擠不堪,刺鼻的汗味和汽油味混在一起,讓人幾近窒息。母親緊緊護著父親,生怕周圍的乘客擠到他。而我則在一旁警惕地觀察著父親的神色,心中默默祈禱他能平安無事。
到家后,昏黃的燈光給屋子披上了一層陳舊的色彩。姐姐迅速將床鋪好,扶著父親躺了上去。祖母趕忙走進廚房,不一會兒,廚房里便傳來了骨湯翻滾的咕嚕聲。那濃郁的香氣彌漫在整個屋子里,卻怎么也驅散不了彌漫在空氣中的焦慮。
深夜,窗外的月亮被厚重的云層遮住,僅留下一絲微弱的光亮。父親在床上輾轉反側,時不時發出幾聲壓抑的咳嗽。姐姐和母親守在床邊,眼神中滿是擔憂。姐姐忍不住說:“要不還是把爸送回醫院吧,萬一出了什么事,我們后悔都來不及?!弊婺缸谝慌?,雙手緊緊交握,懊悔地說:“都怪我太心疼錢,要是真出了事,我怎么向大家交代……”
就在眾人陷入兩難之際,父親虛弱的聲音傳來:“別吵了,我好多了,你們都去休息吧。”可他蒼白的臉色和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卻暴露了他的不適。一家人的目光交匯在一起,滿是無奈與迷茫,不知道等待父親的究竟是逐漸康復,還是病情惡化……而這漫長的夜晚,似乎也預示著這個家庭即將面臨更多的挑戰與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