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已經(jīng)有數(shù),雖然我醒過來了,但我,也就這一兩日了。
因為我,心臟真的很痛很痛,呼吸已然十分困難。
思及此,我反倒感覺解脫,但我,還是想去看一看這段時間夜寒清居住的地方。
我對小思說:“扶我出去走走吧。”
小思死活不愿,我很平靜地對她說:“小思,我快不行了,你讓我再去看看這世界最后一眼吧。”
小思瞪著雙眼一瞬怔然,猛然捂嘴輕泣,似怕驚動了我。
她終于答應陪我出去。
梳妝鏡前,看著那個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孔,我對小思說:“今日面色太差,替我上妝吧。”
“好。”
小思壓抑著一聲聲哽咽為我梳妝,發(fā)梳三行又抹去一行清淚,如此反反復復。
我對著鏡中的她笑了笑,沒有說話。
別難過,有姻緣神賜良緣,你會幸福的,小思,我的好姐妹。
穿戴整齊后,小思又為我系上披風,哽咽問道:“小棲想去何處?”
今日亦是個晴空高照的艷陽天,薄云淺散,日光大盛。
我看向庭前碧湖:“沿著鳳棲湖走一走吧,據(jù)說,鳳棲湖對面的盡頭,也有一間竹屋。”
按我這奄奄一息病秧子的腳程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后,終于見到了我簡竹居對面的另一間竹屋。
名浣水居,比起我簡竹居的規(guī)模小了不少,因它不在湖上,而是靠著山澗。
竹間流水處,一株紅楓,天然怪石形成的小拱橋上,一張琴案,一把古琴。
似有琴音悠悠起,我仿佛又見到曾在那處撫琴的白衣少年。
少年唇畔的淺笑是勝過這世間如春風暖陽般的溫柔。
白衣微浮,弦上瑤指撩撥間都是勾魂攝魄的肆意……
前世的我聽聞織云山上的姻緣樹十分靈驗,抱著一腔少女之懷慕名而來。
對著姻緣神樹許下心愿:像我這樣天真美好獨一無二的女子,姻緣神啊,一定要將我許給這世間最好的男子呀!一心一意一雙人,相思相守兩不負!
然后虔誠地掛上自己的木牌。
姻緣神樹果然靈驗,當日下山便讓我遇到了這世間最好的男子。
我的姻緣上神。
我的上神夫君。
姻緣神真的顯靈了啊,可是,也不靈。
他雖將我許給了這世間最美好的男子,卻未能讓我們相思相守不相負。
我的上神,放棄了與我長相守的機會。
只因不忍看我受盡十世輪回無依之苦。
你以為你在護我,對我溫柔,可是上神,你的溫柔,也殘忍。
我們已走了九十九步,你卻止在了最后一步。
若是兩情不能長相守,即便受盡輪回的凄苦,又有何妨?
風過,林間寂靜,琴音不復。
卻有淺淺鈴音入耳,我循聲望去,但見白衣少年執(zhí)扇輕晃朝我走來,笑靨如初,腰間鈴鐺一步一晃,一步一響,叮鈴叮鈴……
夫君……
眼眶一熱,我朝他迎去。
然而,少年執(zhí)扇淺笑的身影再次消散,我如何也捕捉不到哪怕一絲殘影。
竹葉旋旋而落,身前空無一人,心臟狠狠一墜。
鈴音仍在輕響,我再次轉頭,只見那紅楓的一根枝椏上掛著一個小鈴鐺。
我抬步過去,將系在楓樹上的紅繩鈴鐺取下,但見刻字紋路:姻緣神妻棲。
我想起前世的場景,我問他要了一個小鈴鐺,他說好。
我接過他給我的鈴鐺:“可是沒有記號啊,放一下我就不知哪個是它了。”
“我給你刻個記號。”
……
風起,林間寂靜,鈴音不復。
琴案上有宣紙被風吹起拍響,我將琴下宣紙抽出。
但見茫茫大雪之中,一美人在樹下靜立,瑤枝驚曳,淺裳輕舞,身后的掛鈴巨樹擋去了風雪盡數(shù)。
右下角空白處雋逸字跡落款:夜深忽夢卿,深雪壓淺裳。美人遙相望,相思難訴腸。妻,棲棲。
眼淚一瞬而落,嘴唇顫抖不止,我忙抬手捂嘴,還是忍不住輕泣出聲。
我的姻緣神樹,原來一直都在身后。
筆墨已經(jīng)陳舊,卻是放在此處,想是他,在此靜坐時,時時都能看到吧……
夜寒清,夜寒清,夜寒清……
無邊寂夜,孤寒清冷……
無人相伴,永世孤苦……
風止,林間寂靜,泣聲不復。
窒息之感讓我的視線愈發(fā)模糊暈眩,那么上神,此生再入世伴我,你的代價,又該是什么?
我再無法思考這個問題。
但若君不復,我亦不入塵。我永遠是你的妻。
意識徹底消散之前,我只聽到小思一聲聲撕心裂肺地喊著,小棲。
吾名小棲,何棲。
鳳棲梧的棲。
如今蒼梧盡枯,鳳凰何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