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落的世家,也是世家。在未來相當一段時間里,令身為商人之女的陸婉兒,感受最深得怕就是這句話了。
溫府,作為沂州城的老牌世家,除建筑風格上有些粗獷外,占地面積當真是十分廣闊,即使是陸婉兒所居住的這處偏院兒,也是方正開闊的戶型,院子也遠比在陸府之時要大的多。
而溫府的家仆數量,就更是讓陸婉兒感到吃驚了!無論家仆還是田產,畢竟都是祖上傳下來的世代相襲,相比之下遠不是陸岳這樣商賈之家所能比擬的。
沂州府地勢平坦開闊,更適宜農耕,而溫府下人也多是一副樸實與健壯的模樣;因地理位置稍偏東一些,并不算北方十分重要的樞紐大城,因此商貿互通上就稍顯閉塞。
想來這也是為何溫家與京城或江南一些世家氣質不同的原因,全府上下雖處處都顯端莊大方,卻無論在主人飲食起居,還是仆人穿著打扮上都略顯粗糙些。當然,這也是陸婉兒唯一覺得,沂州府與洪州城有所落差的地方。
許是舅母已經向溫家之人特意做了交待,自她們到的第二日起,溫府除了有安排一個專門的丫鬟供她指使外,平日里倒不太會差人來請去前廳或拜見府上其他長輩,而至于平日吃食用度方面,卻算是豐富周到的待客之禮。
與在陸府或岳家時不同,溫家為她安排的丫鬟,并不是個特別有經驗的婆子或婦人,而是一位個子高高瘦瘦,長相也不算精致,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許是溫家主母也知陸婉兒并不是溫家的表小姐,又有傷心之事在懷,因此只需指派一個敦厚勤快的人伺候就可以了,倒不需要多么的聰明伶俐,只是這丫鬟的名字卻與岳家剛入府的那位姨太太恰巧重了名兒,也叫玲兒。
為何說就是恰巧呢?自是因為就連舅母也對岳家那位玲兒之名,并不知曉。更遑論溫家之人?所以婉兒十分確定,就是個純粹的巧合而已。看著模樣與名字頗有反差的丫鬟玲兒,陸婉兒卻覺得頗有些淳樸可愛,因此并未心存芥蒂,接受了這個還有些拘謹的丫頭。
陸婉兒這邊一切都已安排妥當,而溫彥行則是第一時間同姑母去了祖父房中,探望臥病在床的溫家老太爺。
神志尚算清醒的祖父,見到女兒與孫兒一同回來了,心里怎會不知是為何,頗感了卻心中遺憾的同時,卻也仔細詢問了女婿一家是否安好?又特別提到關于溫彥行娶妻一事,畢竟按溫家孫兒眼下的年紀,旁人孩子都已經妥妥打醬油了。
先前是因為一心求學專注于考取功名,后來是因為受戰亂影響一直未能安定下來,現如今尋到合適的時機與對象,當真該是成家的時候了。
溫彥行也知此事對于祖父來說,或許算其生前最大地遺憾了。于是特意仔細向其講述一番:“年前老師就已經讓師母在京中留意了,前些天還特意與孫兒說呢,師母相中了京城的一位世家小姐,不僅家世不錯,人也頗為溫柔賢惠,端莊大方,師母詢問孫兒意見時,孫兒已經口頭答應了,此番回來就是問過祖父和父親意見,回去便可托老師與師母出面來定下此事。”
“所以,孫兒也肯請祖父好好將養身體,待到孫兒大婚之時,同父親他們一起進京常住。”
“好!好!那自然是好!”溫家祖父自然明白孫兒所言也不過是想讓他寬心,但病在自己身上,也大約知道這個冬天怕是不好過了,只是思及有當朝宰輔為師,無論婚事還是仕途日后都有人為其做主,卻也是頗覺放心和榮耀的。因此,也只往好的方面應和著。
“彥行,你祖父許是撐不了太久,怕是要耽誤了你與那世家小姐的親事......”探望過祖父之后,溫彥行與溫家老爺在書房敘話。
”請父親放心,都是緣分而已,談不上什么耽誤不耽誤的。”溫彥行倒覺,剛好此事緣分尚淺,雙方還只是個意向而已,也沒什么好可惜的。
“不僅僅是婚事,為父是怕連你的仕途都會受三年之期的影響。溫家在京中本就人微言輕,無論錢勢都幫不上你什么。因此,你要多與陸相大人書信往來,不要斷了那份師生之誼,也好為日后起復回京早做打算。”溫家老爺頗為擔憂地提醒道。
“彥行明白,定謹記父親囑咐......”
從書房中拜別父親,又特意去看望了母親,溫彥行才得以回到自己屋里休息。畢竟歸鄉心切,一路風塵仆仆之后又游走于府中各長輩那里,直到此刻房中只有獨自一人時,方覺卸下了心頭的一口氣,整個人頓時疲憊到有些癱軟下來。
說來還有一個湊巧,溫彥行在溫府是住二樓,溫家只有這個院子的建筑最高,細論就是有點兒獨棟狀元樓的意思。登高才能遠望,許是溫家覺得二樓讀書安靜,也許是就覺得此子適合在全府的高處,因此自從分房獨居起,溫彥行就住在這里。
而巧的是,這棟閣樓距離陸婉兒所住的偏院兒不遠,從樓上房中窗口正好能夠瞧見那個偏院兒的整個院子.......
當然陸婉兒并不知曉此事,溫家其他人也未曾察覺到有何不妥。別問到底為何這般湊巧,問就是恰好兩人在不同時期,都同樣地需要安靜。
當然,起初溫彥行是沒有注意到旁邊院子的,一是天氣寒冷,初來乍到的陸婉兒更愿意窩在有火爐的屋子里龜縮不出;二是白日里溫家少爺有太多事要忙,能回房中憑窗遠眺的閑暇時光著實還沒有。
而二人除了第一日在城外驛站、溫府大門口,還有晚上接風洗塵的宴席上匆匆見過三回,之后便許久不曾碰到,更沒什么交集了。
還未等溫彥行到祖父房中侍疾幾回,溫家老太爺便不出眾人所料,駕鶴西去了。
喪事辦得很是隆重,過程也自是要遵規守禮,因此十分地繁瑣復雜。而岳府日日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地盛況,不僅感覺像,事實也是差不多整個沂州府的人家,都指派了當家的男丁前來吊唁,并集中在溫老太爺送葬那日,又來輪流行了一整天的叩拜之禮。
如此熱鬧還不算,岳府更是請戲班子搭臺,連唱了三天三夜!這當真是陸婉兒也不甚能理解地風俗了。為何明明是辦個喪事,全府哀痛之時,也要吹吹打打搞得像是辦喜事一樣?不過這些都只是她個人腹誹而已,而在溫家這樣的檔口,陸婉兒就更只能是日日呆在屋內,輕易不會拋頭露面了。
說到守孝,岳家老爺也不過才去世幾個月而已。本來婉兒是要與岳沐之一同擔了守孝之責的,不過和離之后,已身不在岳府便也作不得數了;只是柜子里置辦的素色衣衫著實很多。而天天盼著抱孫子的岳母,三年之內怕是也不用再想了......
其實若論起來,雖各家后輩都有守孝之責,但北方比南方卻要嚴謹許多,而世家比商賈之流更是異常嚴苛。
遠在洪州城的岳沐之,雖守孝期間未曾再去姨娘玲兒的房中盡生育之責,卻因陸婉兒的決然離去,內心壓抑之下延續了之前頹廢那陣兒的一些心得,養成夜里常常一人痛飲的習慣,且怕是這輩子都再也改不掉了。
本打算歸鄉之后,住上一兩個月便趁著夏季未來之前返程回洪州的舅母,也受父親驟然離世的刺激,決定留下來多陪伴年邁地母親一些時日,加之又恰巧收到舅舅的來信,讓其好好侍奉雙親,安心多住些時日也無妨。
于是,便同婉兒商議將二人的歸期后延至盛夏之后,只要是能趕在婉兒的表姐生產之前,回去便可。
而隨著溫家喪事終于暫告一段落,沂州府的天氣也終于開始轉暖起來,冰雪消融,郊外的麥田里也露出了大片春天的顏色。
生生在屋里悶了快一個月的陸婉兒,終于趁著今日午后尚好的陽光,與丫鬟玲兒一起動手收拾起了院子。原先都不知該如何稱呼陸婉兒的羞澀丫頭,經過本人指點后,現已是喊起二小姐來聲音特別地干脆有力。
以前在洪州,倒并未與家中下人有過太親密的感受,只是近來獨在異鄉為異客,不僅環境著實陌生,而且作為家生子的玲兒,真的是單純到不需讓人產生任何戒備之心,交往這些時日,倒讓陸婉兒莫名對她產生了些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