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玉良不知道柳木說的話究竟有幾分虛,幾分實,不過,今天柳木突然如此直接告訴他戴緲生的行蹤,直覺告訴他這或許是戴緲生在給他傳遞某些信息。田玉良只是點了點頭,給柳木一種這些事情他并不如何關心的錯覺。
柳木見田玉良沒有回答,只好繼續講道:“戴坊主本打算在云游路上過完自己的后半生,可是誰知自己前腳剛走,后腳長運就出現變故,聽聞消息后便即刻讓人四處籌集糧食。”
田玉良心想道:“戴緲生出門在外還對長運的消息如此靈通,醉翁之意不在酒。”
繼續聽著柳木講道:“我家坊主將便賣家產的錢全都放在糧食上了,所以現在連處安身的地方都沒有,我看在眼里也是疼在心里。”
田玉良看著柳木一副悲悲戚戚,愴然涕下的樣子,或許他本來就對戴緲生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故此對柳木這種樣子他也只能認為是太過矯揉造作,但他也并沒有表現出厭棄來,他順水借勢言道:“戴坊主真是仁心吶,不過柳先生放心,我們怎麼能讓戴坊主受委屈?”
柳木提著袖子輕擦眼淚,附和道:“大人有心,在下必定會告訴我家坊主。”
田玉良起身拿出一個盒子放到柳木面前,柳木看著這盒子想不出田玉良里面賣的什麼關子,兩只眼睛看著田玉良,問道:“田大人,這……”
田玉良道:“這是給戴坊主的,柳先生不妨親自將他送到手上。”
柳木道:“在下定不負田大人所望,必將這份厚禮帶到。”
田玉良道:“順便告訴戴坊主,如果滿意就讓他來府寺見見本官,本官不會虧待他。”
柳木道:“好,在下回去便將話帶給我家坊主。”
柳木將盒子送到戴緲生手中,戴緲生疑惑地看著柳木道:“這是何物?”
柳木道:“這是田玉良托屬下帶給坊主的禮物。”
戴緲生不屑一顧道:“田玉良能送什麼禮物給我?”
柳木道:“他還說如果坊主滿意務必到府寺見他一見。”
戴緲生看寶物好似走馬觀花,真正讓他看上眼的可以說是寥寥無幾,對“寶物”熱愛的心說實話已經死了,這個年紀的他已勝過人間無數人,他好不期待地打開盒子,里面只有一張白紙,白紙上書寫著兩行蒼勁有力的字“金銀換得渡世糧,孤忠無求良將才”這兩行字不足為奇,然而落款卻寫著大圣明皇關則寧的名諱。戴緲生心氣一下子收緊,吊著一口氣不敢吐出來,生怕會對寫字之人有所不敬。哪怕他可以攪弄一方風云,可這個名字的地位是他望而卻步的。此非寶,亦非寶,是為寶。
戴緲生緩緩出了一口氣,言道:“此乃天助我也。”
柳木與戴緲生相處久矣,他聽出了戴緲生掩飾不掉的激動,他既不恭喜也不問,這就是他的處世之道。
戴緲生道:“老柳,我們很快就可以榮歸故里。”
柳木這才問道:“坊主的意思是要回長運?”
戴緲生背著手站在桌前,嘴角掛著掩飾不住的笑容,他道:“這個田玉良幫了咱們一個大忙,我們要好好謝謝他。”
柳木道:“看來這份寶物十分貴重。”
戴緲生道:“這便是契機。”
柳木道:“還是坊主有先見之明,我等不及。”
翌日,戴緲生大馬風光攜一行人回到長運,路上人見了紛紛躲閃開給他們讓路,這時,一位老丈走上前來攔在他面前,言道:“戴坊主,你回來了,老朽對你感激不盡。”
戴緲生趕緊下馬道:“老丈,你因何感激我?”
老丈眼睛微潤,渾濁的眼球在淚水的滋潤下稍顯有些光亮,老丈道:“若非坊主的救災糧,我老頭子都已經餓成一把土了。”
戴緲生雙手攙扶著老丈,和聲細語道:“身為長運人,眼見耳聞長運有難,在下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老丈道:“我老頭子除了能說個‘謝’字實在是無以為報。”
戴緲生道:“老丈言重,盡力活著就是對在下最大的回報。”
戴緲生一番話真是讓老丈的心在寒冷的冬季熱乎起來,宛如一根枯木逢春,煥發生機。這個曾經跺跺腳便足以讓長運抖三抖的大富商,現在竟然變了,變得平易近人起來。正因有老丈開了個頭,這時陸陸續續便有人擠湊到跟前對戴緲生夸贊起來,畢竟戴緲生為他們送來不少口糧。盡管如此,可還是有人不買賬,在人們注意不到的地方小聲咒罵道:“假惺惺,硬是拿別人家的姑娘來賺錢好不到哪去。”
戴緲生平日里很少拋頭露面,甚至有些人只知有此人卻未見過此人容貌,然而見過他的人還是能夠一眼可以認出來。戴緲生似乎對自己的容貌很在意,所以看上去仍然很年輕,要比同齡人更像年輕人,戴緲生盡情展示著自己和藹可親的笑容,心中想道:“看來一切都沒有白費。”
老丈道:“坊主將自家房屋都變賣了,這是要到哪里去?”
戴緲生道:“我要去看望田大人,并與他一起商議長運渡難的對策。”
戴緲生這番話說得還真是能籠絡人心,百姓們對其稱贊有加。他也正好借此機會向田玉良展示自己在長運城的百姓中是有多受擁戴。人還未到府寺,名聲已經傳遍了半座城,田玉良堂堂一府寺大人竟也親自出門來迎接這位大圣明皇關則寧御筆親書的忠臣良將。
戴緲生見到田玉良能親自迎他自然知道是給足了自己面子,于是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施禮問候。
田玉良道:“戴坊主多禮。”
戴緲生道:“草民本該早來拜會田大人,奈何擔心有人說閑話,只好按捺拜會之心,沒想到,我們平生一面竟然是在這等情形之下。”
田玉良道:“是本官考慮不周,未能登門拜訪。”
戴緲生道:“大人哪里話,草民可消受不起。”
田玉良道:“我們進府寺說話。”
戴緲生道:“大人請。”
田玉良畢竟還是這府寺的主人,戴緲生恭敬地禮讓他,他也并不推辭,邁步入內,沉穩大氣,威儀莊重。戴緲生隨后跟上,氣定神閑,鎮定自若,進府寺如進尋常百姓家一般。二人分賓主落座,隨從則分站兩旁。
田玉良道:“戴坊主能在此時出手力挽狂瀾實在是長運百姓的幸事,我這個府寺大人說起來都有些慚愧。”
戴緲生緊忙站起身來道:“大人說得是哪里話?大人日夜為長運操勞,宵衣旰食,我們庸庸碌碌,對長運無所作為,才是自愧不如。”
田玉良道:“民有民的本分,官有官的職責,各安其位,各司其職,戴坊主何必說自愧不如。”
戴緲生微微笑道:“在下見識短淺,還望大人不要笑話。”
田玉良道:“不過現在難關已至,我們還是要協同一心,眾人拾柴,同舟合濟,共渡難關才是。”
戴緲生道:“在下也是這般想法。”
田玉良頷首道:“真是讓本官刮目相看,怪不得戴坊主能被欽點為忠臣良將。”
戴緲生笑道:“大人過譽,在下也只不過是盡了力所能及的一絲努力,還是圣上慧眼著世,不然在下也不能坐在這里與大人高談。”
田玉良道:“好啊,現在離過年越來越近,戴坊主還能為長運支撐到何時?”
田玉良問得很直接,戴緲生皺起眉頭嘆息道:“大人大可放心我還能支撐些時日。”
田玉良嘆息道:“我們算過了,府寺的糧庫也僅僅支撐十朝半月,若是外面的糧食還進不來的話……”
說到這里戴緲生自然明白田玉良的意思,戴緲生道:“大人,難道圣上沒有對長運施以援手?”
田玉良很坦白地講道:“還未到啊。”
戴緲生道:“大人也不用擔心,長運發生如此大的事情圣上自然不會不管,幸好在下積蓄還有一些。”
田玉良點頭道:“積蓄再多也會坐吃山空,何況不是你一人吃,我一人吃,是千千萬萬的人要糧食吃。”
戴緲生道:“我不棄人,人不棄我,上不棄下,協同一心,眾志成城,難關難過關關過。”
田玉良見戴緲生說得十分輕松,倒也對此人的心態很是贊賞,心想道:“這人還真不容小視。”
戴緲生見田玉良沒有說話,好像有些心不在焉,開口問道:“大人不必擔憂,是問題總能找到解決的法子。”
田玉良淡然一笑道:“戴坊主有什麼需要盡管開口,府寺有能幫助的地方也會盡力而為。”
田玉良的話說得很巧妙,“盡力”二字用的也極巧妙,究竟能盡多少力誰能說清楚?
戴緲生道:“到不需要勞煩府寺,在下一定會為長運找到糧援。”
田玉良只是點點頭表示認同。
戴緲生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多叨擾,告辭。”
田玉良道:“且慢。”
戴緲生道:“大人還有何吩咐?”
田玉良道:“你想不想在府寺應個差事?”
戴緲生道:“若是大人能為在下謀個一官半職,在下倒是愿意竭盡所能,盡忠盡職。”
田玉良道:“好,正好本官手下需要一個主持外事的人,你就任長運府寺外事長一職,負責了解百姓的外需問題,還有往來商客的糾紛,以及管理長運商道。”
戴緲生心中暗喜道:“真是天助我也。”隨即應道:“在下定會不負職責,忠于職守。”
田玉良道:“好,你此次上任也要告之于眾嘛,這件事本官會讓谷先生負責,到時你走馬上任便是。”
戴緲生道:“多謝大人。”
戴緲生走出府寺大門,神清氣爽,心中想道:“從今往后我也便真正踏足官場,田玉良啊,田玉良,你真是我的好大人。”
戴緲生任職一事在長運炸開了鍋一般,有人道:“人家在長運大難之時未忘了城中百姓,有個一官半職也挺好,以后說不定還能造福長運百姓。”有人道:“雪中送炭乃是善舉,可是因為善舉就賜官并不太妥帖。”有人道:“府寺那幫家伙還沒人家戴坊主的功勞大,我看有府寺沒府寺都一個樣兒,還不如有個戴坊主。”
總之,對此事的議論不盡相同,可是大家也只敢私下里高談闊論,誰也不敢真的去較那個真。
汪百行忽然聽聞戴緲生被任命為長運的外事長,心中不甚驚奇,這個戴緲生真是不鳴則已,一名反倒是讓他吃了一驚,尋思道:“戴緲生一介江湖人,與他斗也已不易,現在又披上了官家的這層外衣,對付他更是難上加難,這個田玉良到底是安的什麼心?”
汪百行為了弄清其中原委,私下找到田玉良,田玉良見到汪百行便已經知道他想要問什麼,二人都很直接,開門見山,田玉良道:“汪公,可是來問本官許允戴緲生府寺之職一事?”
汪百行道:“老田,你知道戴緲生不好對付。”
田玉良道:“可是這并非我個人的意思,而是圣上的意思。”
汪百行道:“這是怎麼回事?”
田玉良道:“戴緲生的所作所為已被朝廷悉知,甚至圣上還特意寫信嘉獎他,你說這讓我又該如何?”
汪百行道:“只怕是我們又多了個強勁的對手。”
田玉良道:“不過他受命聽封,其實也相當于是給他套上一層桎梏,量他在長運也不敢胡作非為。”
汪百行道:“老田,你真是天真,自己就是官場里面的人,怎麼還不明白官場里面的事情?戴緲生與別人不同,多給他一層身份對他的好處就越多,你可勿要以官大一級壓死人這樣的想法來想他,他不會受你的約束。”
田玉良心想道:“府寺在你們當中不都是一直處在被裹挾中麼,不在裹挾中出頭,就要在裹挾中滅亡。”言道:“他總不能尾巴翹上天。”
汪百行道:“上面的關節他是否打通,你可知道?”
田玉良道:“這我還真不知道......”
汪百行道:“老田,如果他對本公不利,本公必除之,到時,你莫要插手。”
這個江湖就是如此,有些事情自己不能做,就需要假手于人,說到底江湖中最不缺的就是利用。
田玉良道:“一定不要讓我知道,這是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