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麗將紅糖姜茶遞過去,秦燕接到后捧在手里,喝了一口,然后把茶杯遞還給喬麗,說:
“問你一個很私人的問題啊?”
喬麗接過杯子說:“問吧。”
“恨他嗎?”
“誰啊?”
“老賈啊,他總讓你加班。”
“曾經恨過吧,畢竟總是讓我加班,我都忙碌得跟只陀螺一樣,完全沒有自己的時間。
買衣服的時間沒有,燙頭發的時間沒有,和人逛街聊天的時間也沒有。”
“買衣服,燙頭發,和人逛街聊天?”秦燕皺著眉頭輕輕地問。
“是啊!搞得我都沒朋友了。”
“你覺得你有沒有朋友,取決于你有沒有時間陪她們?一起逛街,燙頭發,買衣服?”
“那倒也不是。逛街,燙頭發,買衣服只是一個媒介,通過這個媒介,我和她們充分交流,從而得到他們的認可。”喬麗解釋著自己的認知。
“假如是媒介,為何不可以是別的媒介呢?比如你的學習,你的工作,這些媒介不是更能展現你自己嗎?”
“照你這么說,我應該先好好學習,再好好工作,做到這兩樣,就可以讓別人來認可我了?”喬麗不置可否地反問。
“你覺得呢?你最近好運連連,難道不是因為你被認可了嗎?”
喬麗用沉默表示了贊同:“如果一個人厄運連連,也恰恰說明社會還沒認可他。”
兩個人的話題越聊越深,感覺就跟兩個哲人在對話。
“喬麗,這五年來,我和賈科長,一個在里,一個在外,每天磨礪你的品性,你要是真的恨他,那就連同我一起恨吧!”
喬麗想了想說:“恨不恨的不知道,但我確實抱怨過賈科長,覺得他就是很不體貼我,很不關心我,天天逼著我加班。”
秦燕耐心地開導:“說實話,這不怪他。你的心里有孩童一般的天真。如此天真的你,倘若不在職場的起步階段,就遇到一個嚴厲的上司,你真的會一事無成。”
“那也不能這樣沒人性!”喬麗反懟過去。
“他只是在業務上對你嚴厲,在其他方面并不曾苛待你。”
“反正你現在就是向著他。”
秦燕微微一笑:“看樣子,真的是有很多委屈啊!”
“那當然!”喬麗擤了擤鼻涕說。
擤完的鼻涕擦在地毯上。
“你還記得老賈第一次讓你加班嗎?”
誰會不記得?
上班的第一天,賈科長就把喬麗叫到辦公室,辦公室里坐著西裝革履的業主,見到喬麗來,其身握了一下手,表示認識了。
賈科長說:“喬麗,他有一個業務需要我們出一個方案,你抓緊搞出來。”
那位西裝革履的老板站起來,和喬麗握手道別說:“不急不急,我到時候會來聯系你的。”
可是這個老板后來并沒有來找喬麗,而是三天后直接去找了賈科長。
賈科長哐當一聲把文件夾扔到喬麗的桌子上,敲著桌子批評喬麗道:
“叫你抓緊聯系的,你怎么三天都沒聯系人家?!今天,人家來催方案,限你明天拿出來!”
那是喬麗人生里的第一次加班,獨自一人通宵加班,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加班。
想到這里,喬麗的眼淚忍不住都在眼眶里打轉了,沒好脾氣地回了一句:“永生難忘。”
秦燕問:“假如換成現在的你,怎么處理這件事情呢?”
“我肯定第一時間聯系那個業主,不給賈科長批評我的機會。”
“你看,這不就是你成長了嗎?”
喬麗撇撇嘴說:“哼!賈科長對我那么嚴苛,我對任壺就很寬容。”
“你對任壺的信任,也是我們愿意看到的。這說明你已經走到正常軌道上來了。”
“你是說我原來不在正常軌道上?”
“對。雖然,我不知道你經歷過啥,但是五年前,我對你的感覺特別明顯。
我見你的第一眼,就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我,我想如果我不來幫你,你一定會像當年的我一樣,為了愛別人,犧牲自己。”
喬麗幽怨道:“你就不怕,要是我受不了你們的壓榨呢?”
“怕啊,所以我和賈科長里應外合啊。如果我發現你有承受不了的苗頭,我就會第一時間告訴賈科長。”
“你知不知道,我哭過很多回。”
“誰沒有哭過呢?現在哭,還是將來哭?”
“你這是強盜邏輯!”喬麗不服氣。
秦燕哈哈一笑:“你還記得有一次讓你去公司的大客戶那里續合約嗎?”
“記得。”
“那次的合約,本來老賈動用自己的關系,一個電話就可以搞定的。是我跟他建議,讓你去試一下。沒想到,你真續成了。
我和老賈特意給你慶祝,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那樣。”
“啊?孩子?”
“哦,你不要過分在意這個詞,我只是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情。看到你能在科室里站穩腳跟,我比誰都開心。”
“你和賈科長打的賭,你贏了。”
“是的。老賈一直認為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我說,并不是完全都靠命,還有后天的際遇。
這里的際遇,不是指遇到能送給你好多好多錢的人,也不是遇到能給你好多好多愛的人,而是遇到一個真心待你的人。”
喬麗喃喃道:“真心待我的人?”
秦燕解釋道:“我和賈科長都是真心待你的人,我們從沒有說愛過你,也從沒有說討厭你,更不要你對我們有什么感恩的心,我們只是在分別做一個長輩,一個領導該做的事情。”
喬麗似乎有點兒明白了。
四周靜悄悄。
“喬麗,你是我恢復抑郁癥以后,第一個聊天的人,除了老賈。”
“為什么找我聊?”
“一種直覺,感覺你需要這個。”
“為什么今晚上找我聊?”
“我今晚上獨自去了一趟我的校園,回到賓館,經過你的房門,突然就有了想和你聊一聊的沖動。”
估摸著已經凌晨了一點多了吧?
喬麗一連打了好幾個呵欠,說:“我熬不住了,困得很。”
她將紅糖姜茶收起來,矮凳子搬回到秦燕的腳邊,叫秦燕把腳擱上去,又抽出一床被子蓋在秦燕的身上。
問秦燕:“這樣不冷吧?”
“不冷。”
喬麗站著,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個粽子,然后躺在矮凳子旁邊的地板上。
“你怎么躺到地板上了呀?”
“我喜歡這么躺著。”
“好吧,你喜歡就好。”
喬麗的眼皮開始打架了。
只聽見秦燕說:“今天和你說話真好。”
喬麗仿佛夢中囈語:“秦大姐,我怎么覺得你一點都不抑郁癥呢?你比正常人還要好。哦,我知道了,只有你一個人是正常的,他們都不正常。”
待到秦燕再來想問個明白,喬麗早已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