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主動提起聶如雪的事情，所有人都避開了這個名字，甚至是這三個字，說話的時候都是小心斟酌，三思而后行。

午飯過后，穆蕓還有會議要開，脫不開身又走了，只剩下了梁行和梁萬時，穆蕓大概要到晚間的時候才能回來。

“爸。”梁行難得地叫梁萬時一聲爸，平時的時候都是以老頭自居，多少年都沒有改變，梁萬時也樂地聽。

“嗯？怎么了。”

“我想去小雪的房間看看。”

梁萬時又重新叼起了煙斗，整個人處在煙霧繚繞中，沒有說話。

場面凝固了下來。

梁萬時轉身，去到書房又折回，手里拿著一把鑰匙。

“看看吧，看看吧。”說完又回書房去了。

該來的遲早要來。

門前，梁行顫顫巍巍地打開房門，屋里面整潔而又干凈，好像每天都會有人來打掃，不可能會是傭人，那只能是老頭。

想到這里，梁行嘴角上揚，這老頭，一直這樣，默默地站在后面為這個家付出。

房間里還和之前的陳設一模一樣，深吸了一口氣，房間里仿佛還有專屬她的氣味，又好像是自己的錯覺。

梁行觸摸著房間里的一切，真實的感受著。

書桌下面，一個大號的儲物箱放在那里，梁行盯著看了很久，最后還是決定打開。

自己從記事的時候起，好像從來都沒有哭過，后來自己問過老頭，老頭也確實不記得，不過他還給自己講過一個故事，自己剛出生的時候就沒有哭，而是瞪著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產房外邊的親戚親屬朋友看到這個情況不對勁，剛出生的孩子怎么可能會不哭呢。

于是老頭子就自告奮勇站了出來，拌鬼臉想要嚇哭，但是這一嚇只是讓他愣了一下，并沒有哭出來，于是就把他整個人頭朝下腳朝上抓著雙腿來回晃，但是依然沒有能讓孩子哭出來。

打開箱子，這都是聶如雪用過的東西，一個玉佩，自己送給她的禮物，很多的書，還有一張染紅的床單。然后就是幾個厚厚的筆記本。

是日記本，他還記得第一次偷看日記的時候，她生氣了好久好久，后來自己也沒那種興趣了。

翻開筆記本，筆墨和紙張的氣息迎面而來。

2003年2月23日，晴。

今天他又給我寫情書了，我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不知道應不應該回復他，想了很久，還是不要回復了，動腦子好麻煩，就把情書內容記下來吧。

我前半生最強烈的三次心跳，

分別是在上課被老師點到名，

下樓的時候樓梯踩空，

和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

2003年3月22日，多云。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跟穆姨學會了織毛衣，可以給他織一個圍脖，雖然現在戴不上，不過等到冬天的時候就可以帶上啦。

2004年5月7日，小雨。

今天他又去撩別的小女生了，我心里好難受，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是不是上次他偷看我日記我惹他生氣了，啊啊啊。他要是真的想看，那就讓他看好了。

2004年6月7日，晴。

今天他又給我寫情書了，高興，開心。他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給我寫，但是他從來都不給別的女生寫情書，好開心啊。

2005年7月，晴。

他的文筆越來越好了，寫的文章在全班同學面前朗讀，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

2006年。

今天有同學騷擾我，是個小胖子，他二話不說拿起凳子就砸了上去，梁叔來學校了，把他暴打了一頓，回家還把他叫進了書房，他出來之后嬉皮笑臉，跟我說叔叔夸他干得漂亮。我才不信呢。

2007年。

我們已經認識6年了，他今天上課搗亂被老師請了出去，他趴在窗戶那里對我做鬼臉，滿不在乎。我都沒辦法好好學習了。

他現在越來越油腔滑調了，說話越來越甜。

2008年。

小學畢業了，我們考進了同一所初中，還是在同一個班。

他說要給自己舉辦最盛大的婚禮，做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新娘。嗯，我還沒考慮好嫁給他呢。

2009年。

上初中了，他今天又寫了一封情書。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是燕，

在‘梁’間呢喃，

你是愛，

是暖，

是希望，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啊，他好會撩人啊。

2010年。

時間過得真快，馬上就要升高中了呢。

2011年。

我們又上了同一所高中，還是在同一個班，好開心。

2012年。

他不管走到哪里都是最閃耀的那一顆星星，周圍總是圍滿了人，我感覺他沒以前那么愛我了，我又開始難受了。

2013年。

我們已經認識10年還要多了，他總是在保護著我，為我遮風擋雨，但是他老是在我要感動的時候把我弄生氣，還惹我哭，不過他總是有好多的辦法又讓我再笑起來。哦對了，他還帶著我給他織的圍巾，都久了，回頭再送個新的給他。

2014年。

他問我報的哪個大學，我偏不告訴他，然后我偷偷看了他報的，結果他趁我不注意把我的也報成和他一樣的了。

是復旦大學，我問他為什么不去BJ，他說他要避其鋒芒。一頭霧水。

2015年。

他最近喜歡上了一個游戲，叫英雄聯盟，陪我的時間越來越短了，我好笨，我不會玩，但是我也悄悄注冊了一個賬號，只能打打人機了。

密碼 lx5201314

2015年8月15日，晴。

暑假，今天他帶著我來BJ找梁茜姐姐啦，我們去了好多的地方，在人民英雄紀念碑前面，他拉著我的手，我會一直記得他當時的眼神，他當時的神情，語氣。他說要一輩子保護好我，誰也不能欺負我，他自己也不行。他還說會陪自己到很老很老。

2016年。

2017年。

梁行想要去看清后面的日記的內容，但是卻是怎么都做不到了，在2012年的那一頁，被水漬浸透又晾干的紙張顯得有些褶皺。

她，那天在寫日記的時候哭了吧，自己一點都不知道，想到這里，仿若是有千百根鋼針刺透了自己的心臟。自己對她的愛，不及她對自己的萬分之一。

在被人橫眉冷對的時候自己沒有哭，因為有她，她會無時無刻無條件地站在自己這邊。

在被父母暴打的時候自己也沒有哭。

就算是17年的那一天，自己也沒有哭，因為當時的自己的大腦意識到自己已經崩潰了，選擇了切斷自己的腦回路，以求自保。

但是今天，再次回想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從來都沒有哭過的自己此時已經雙眼模糊。

電腦，對。

電腦。

梁行奪門而出，登上英雄聯盟。

那個ID。

如雪隨行。

30級，

30級，

30級。

梁行癱軟地坐在了地上，口中一直重復著30級這三個字，在那個時候，只打人機的她硬生生的把一個新的賬號打到了30級，這得多難啊，需要多長的時間，她是多么地在乎自己，自己一直沒有照顧好她。

梁行的大腦被觸動了，眼淚像是泄洪一般，痛，太痛了。

喉嚨中有一種往上頂的感覺，梁行努力地想要咳出來，隨著一陣血腥的味道，大量的液體從嘴中吐了出來。

血，竟然是血，猩紅的鮮血。

他以前覺得自己不會哭，也不相信有人能夠傷心到吐血，但是。

男兒有淚不輕彈

只是未到傷心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