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們一直向著東南方向緩步走著,滿目都是一樣的高山幽林。眼前被遮擋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較遠一點的情景。
這次也和以前沒有什么本質上的不同,我們依舊是按照宏海法師的一句話前行著,去哪里?干什么?這些都一概不得而知。
一路,我都在想著那個南山石寺。它在什么地方,具體是一個什么樣子……
我們并不急著趕路,因為“車到山前必有路”的這句老話,在我們前面走過的路上,一直都很靈驗。而且,這次指路的人又是宏海法師。
“該休息了吧!”
多吉抬起頭,望了一眼從濃密的樹枝間射下的一束細細的陽光,懶散地靠在一棵樹上,緩緩滑著蹲了下去。
啾——啾——
傳來了兩聲清脆的啼鳴。幾只紅綠相間的鳥,拖著長長的尾巴,從我們眼前的樹枝間悠然穿過。好多天不見這種情景了,對這里不免會生出一絲隱約的留戀來,猜想著今天去的肯定是一處非常吉祥的地方吧!
我瞟了一眼多吉:
“休息就休息一會兒吧!反正已經是過中午了。”
多吉一聽說要休息,也不知道怎么了,像發了瘋似的一躍而起,消失在了樹影濃蔭之中,絲毫沒讓我有反應的機會,我只能沒用地喊了幾聲多吉的名字了事。
多吉老是這樣。我心里清楚,這種時候,我的干涉是不會有多大作用的。既然如此,眼下也沒有什么不好的征兆和感覺,不如就隨了他的心思,任他去吧!
真是一處美麗而宜人的地方,讓人一停下來,就再也不想離開了。我一邊幫加央收拾東西,準備食物;一邊側耳聆聽著爽心的鳥鳴。
加央做飯,從不牽扯別人。今天,我的加入反倒使加央好像有些礙手礙腳了,我只好借故拾柴,悄悄地離開。
天空突然暗了下來,沒有任何預兆就噼噼啪啪地下起了暴雨。我很擔心多吉,伴隨著慌亂的心跳,在狹小的帳篷里無奈地來回踱著步子。不時,掀開帳篷的小窗簾,向外張望著。
已經過去近一個小時了,雨還在下著,看不出一點兒停的意思。
我實在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加央,你在這里守著,我出去看看。我沒有來之前,千萬不要走開!”
加央看起來比我還要著急,慌忙丟下手里的東西,跟了過來:
“我和你一起去吧!”
我知道,我對多吉的擔心,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責任。而加央對多吉的關心,則完完全全是一份真誠的感情。同樣是掛念,卻有著不同的味道在里面。所以,這時候,我比加央要冷靜許多,沒有同意加央的提議。
“加央,我們都走了,多吉如果回來,他會怎么辦?”
我轉頭嚴肅地盯著加央,完全是一副不容有絲毫異議的架勢。
加央慢慢坐下,低著頭,不再說一句話。我心里清楚,他又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慢慢地消化著,獨自默默地在承受著其中的痛苦。
“我去了!”
這句話,算是我臨行前的告辭,當然也飽含著對加央的叮囑。
沒走多遠,就看見前面似乎有一個影子在樹間時隱時現著。由于雨勢太大,能見度極小,不能不讓人為之生出恐慌和警覺來。畢竟這是深山老林嘛,任何野生動物都有可能會出現。尤其是在這種情景下,別說是什么猛獸了,就是一只較大的野貓,借著這雨勢,向我拼命攻擊,我也肯定會沒法招架的。
我本能地躲在一棵樹后面,順手折下一段樹枝,緊緊地握在手里,準備著應付隨時而來的危險。
突然,從高高的枝葉上一抹雨水潑落下來,正好打在我的臉上,擊落了我的眼鏡,頓時,什么也看不見了,我一下子變成了任憑被處置的瞎子,失去了所有的自衛能力。我不得不蹲下身子,一手舉著樹枝亂擾著,一手不停地在地上摸找著眼鏡。真是天在佑我,竟然在我腳前摸到眼鏡。天哪!多險啊!我若再稍稍向前一點點,眼鏡肯定會被踩得粉碎了。
“快過來幫忙吧!”
有聲音隱約從前面傳來。由于雨聲的影響,顯得非常遙遠和模糊。
我顧不上別的事情,急急戴上眼鏡。看見了,終于看見了,正是多吉,他就站在我前面四五米的地方,旁邊還放著一個黑乎乎毛茸茸的東西。
原來是一只大山羊,已經被雨水浸透了,沉得要命。我和多吉費了全身的力氣,才將其拖到帳篷里。
加央一見面,劈頭就給了多吉一頓罵。多吉不但不生氣,反而樂呵呵地傻笑著。
多吉也許是為了討好我們,以求對他莽撞的諒見吧!還沒有換下濕衣服就開始著手處理羊了。
沒過多久,我們已經吃到了鮮美的羊肉。多吉笑著把兩塊羊腿肉分別夾到我和加央的飯盆里:
“你們猜猜看,剛才我看見了什么?”
多吉根本沒給我們一點思考的機會,只是神秘地略一停頓,也不等我們開口說話,又自顧說開了:
“全是石洞和佛像,很多很多,就是看不到一個和尚。”
加央顯得非常猶豫,好像一點兒都吃不準自己的看法:
“石洞——佛像——莫不是——我們已經到了——南山石寺?”
多吉又開始海侃起來:
“我怎么會知道!只是在追這只山羊時,進了幾個石洞,粗略地看了一眼,都是佛像和石刻文字。至于究竟是個什么樣子,根本沒有機會去看。因為這只羊勁太大了,我耗費了全身的力氣才將它制住,哪有時間分心!”
我隱約能夠感覺出這是什么了,表面鎮定,內心卻非常的激動:
“離這兒不太遠吧?”
“不遠,就在前面的那幾座懸崖上,最多不過三四里吧!”
多吉依然是一副輕描淡寫的情態,毫不在乎,似乎這件事根本就與己無關,象是在講述著別人的一個遙遠的故事。
“你是跑到那么遠的地方去了啊?”
加央像是生氣了,音量足足提高了八度。
多吉或許是怕再次挨罵吧,低下頭,只顧著吃起來,顯出極少有的沉默,不時還做出一副極香的樣子,帶著明顯的夸張,似乎是在極力地掩飾著心中的不安。
我也認為多吉這樣做確實有些太過危險了,這么大的雨,一不小心從那么高的懸崖上摔下來怎么辦?原想也對多吉說教幾句的,一看多吉吃了不少的苦,又一味地討好著我們。想想,多吉這樣做,還不是為了我們大家嗎?只不過是做法有些莽撞了一點。而且多吉現在已經知錯,何必一定揪住不放呢。比起現在社會上那些自私的人,對多吉還有什么可責怪的?我就此打住話題,沒有再說什么。
看起來,這雨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停下來的。我躺在充氣床墊上,感覺有點無聊,視線穿過帳篷的小窗,看著茫茫雨幕,想象著南山石寺的樣子——懸崖上布滿了一個個石洞,洞里擺放著精美的佛像,四壁都是生動的彩色壁畫……
佛教石窟我見過不少,想象出來的南山石寺的樣子當然也不外乎那些佛像和壁畫之類。但是按照宏海法師提到它時的表情和語氣,又覺得這個南山石寺肯定有些不同。不然,象宏海法師這樣的高僧來說,什么樣的佛窟沒有見過,還用得著這般慎重嗎?
二
有多吉帶路,我們迎著朝陽,很快就到了那個石窟群前。只見眼前山勢陡峭,群峰跌宕,洞窟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地散布在山崖之上,窟與窟之間有曲折迂回的梯道相連,多像是一張沾滿獵物的蛛網。如果拿我以前見過的所有石窟相比,這個石窟的窟群僅僅從規模上來說,就已經是相當罕見了。
我們從正面隨意選了一條石階拾級而上,爬上整整一百零八級臺階,一塊巨石擋在了面前。上面清晰地刻著“南山石寺”四個漢式隸書大字。我的心瞬間幾乎停止了跳動。驚問自己,我們是不是已經出了通天門,回到了祁連山的冷龍嶺一帶?只是非常短暫的疑惑之后,我又馬上恢復了泰然。不,怎么可能呢!冷龍嶺沒有這樣的山形和環境,這山頂一片片茂密的翠綠,哪里能和終年積雪的冷龍嶺一樣?
多吉興奮地叫了起來,好像我們能夠順利地來到這里,完全是他的功勞:
“快看,這真的是南山石寺哎!我們又回到了祁連山!”
我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加央,從現在開始,每到一個地方,都要毫無遺漏地拍下所有的東西!”
我擔心這個南山石寺會在我們看過后消失,不給我們深層了解它的機會。這種事情以前我遇到過多次了,每次都讓我后悔不及。這一會,我再不想留下什么遺憾了。
進入第一個石窟,讓我眼前不由一亮。這里沒有別的佛像,只有一尊釋迦佛。整個洞窟略顯得有些空蕩,但給人一種萬物虛空的感覺。我沒法能夠用語言去準確地表達。佛像神態極為生動,仰視時,覺得心靈會受到一種洗濯,沒有了一絲的雜念,慈悲悠然而起。
洞窟的四壁和頂上全是一幅幅壁畫,大多數我還算是熟悉,內容基本上是佛祖降生到徹悟的一系列過程。
多吉總是靜不下心來,喜歡問這問那:
“這里畫的怎么都是外國人啊?”
我擔心多吉隨想而語,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來,也怕他沒完沒了地問個不停,不得不先告誡一聲:
“佛祖本來就是尼泊爾人嘛!多吉,盡量多看少說,千萬不能打擾了佛祖的清靜啊!”
多吉不算笨,也許是聽出了我話中的意思,也或許是他們也信奉佛教,對佛祖心存敬畏的緣故吧!立時噤聲不語了。
轉了一圈,再沒有發現有什么新奇的地方。除了對佛祖的誠心敬意,不見其他的任何收獲了。正要走出,想到其他的洞窟去看看。確切地說只是在心念一動之時,還沒有來得及抬腳。
隨著一聲低沉的佛號,宏海法師已經來到了我的面前:
“如何?”
我望著宏海法師,不知道他問的是什么,也不清楚該如何回答。可是,從他的眼神中,又感到他讓我必須回答這個問題才會罷休,我只能硬著頭皮說:
“佛象和壁畫!”
“這些,人人都能看得到。看來,我對你……”
說到這里,宏海法師轉身,仰頭,虔誠地向佛祖合掌一拜。
“難道這里面有什么潛隱的秘密?”
我不覺發出了聲,突然又意識到有所不妥,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宏海法師緩緩回過頭來:
“神秘?當然,對一般的思維來說,稱為神秘也不是不可以的。有些事,不能全聽別人講述,那樣就會被別人的理解提前左右了思維,應該自己看自己悟,這樣才能得到真諦。”
宏海法師說完,又向佛祖深深一拜。而后,跪坐于佛祖象前,微閉雙目,一動不動,仿佛已經神游于佳境去了。
從宏海法師的神態來看,自信和包容達到了無邊的境界,他已和天宇融為一體,樣子很象是在傳達著佛祖的本意。
正當我感到茫然無措時,從宏海法師的身上飄離出一個影子,和我在冷龍嶺雪峰上看到的那個白線人形一模一樣。唯獨不同的是那白線不但不見淡去,反而越來越變得清晰和豐潤起來。最后,竟然幻化為一個活脫脫的宏海法師。不過,個頭卻縮到了不到五十公分。這種現象和我以前見過的那些靈魂出殼又截然不同。
明知道是宏海法師,由于太過驚奇了,我還是不覺問道:
“宏海法師,真是你嗎?”
眼前的這位小個子宏海法師,依然保持著那份宏海法師特有的慈悲表情:
“不是我,還能有誰啊!”
我聽得非常清楚了,這聲音一點都沒變,就是宏海法師的聲音。我雖然和宏海法師的相交只有短短幾日,而且相見次數非常有限,但是我卻有一種特別的熟悉感,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比多年的一般朋友還要熟稔許多。對此,我是萬萬找不出什么原因的,只有用靈魂真的存在,才能夠完全說得通。
“宏海法師,這——”
我剛想試探著問一下,宏海法師像是知道我要說什么,打斷了我的話:
“跟我來吧!我說過,別人告訴你的東西,多少都會走樣,語言是不能夠完美表達出事物本質的,只有自己去悟,才能識得根本。這也正是‘天道’難懂的原因啊!”
宏海法師說著那些我不太能聽得懂的話,竟然象飄一樣的向前走去。那樣子,好像根本不存在什么重量似的,不要說是風,就是我輕輕的一口氣,也能將他小小的身體吹走。所以,我不敢跟的太近,保持著兩米左右的距離,輕輕地邁著步子,生怕一不小心而帶出一股風來,吹跑了宏海法師。
宏海法師繞著佛祖象轉了一圈,而后在佛像前跪下,合掌念誦著經文。在不知不覺中,佛像漸漸變得通體金黃,發出燦燦亮光,佛祖的面容和表情也不停地變化著。讓我心顫不止的是佛祖的每一個面容,我都感到熟悉,但是又說不清楚具體熟悉在什么地方,象是原本就植根于我心中的一個個可親的圖騰,又似我自己不同時期不同環境中的一部分影像。
我有滿腹的疑問,可是宏海法師已有言在先,我只能把一次次到嘴邊的話使勁地咽了回去。看著依舊在不斷變化著的佛祖象,迅速翻尋著大腦的有關信息。
突然,不知是哪處的腦洞大開,讓我想起了一段塵封的記憶:
那年冬天,我去蘭州出差,順便到報社取一份托人把關審閱的《縣志》初稿。不巧,那人不在,說是去了外地,近幾天不會回來。我正悻悻往回走,看到馬路邊窄窄的人行道上,走著一個身著青色唐裝的清瘦身影。我喊了一聲鄭老師,那人轉過身來,果然沒錯,正是鄭老先生。雖然我和他相交談不上多深厚,年齡也相差近四十歲,但是彼此還算投機。在我的印象中,鄭老先生是一位身經長久的磨難,卻依然心清如水的人。我想,這也許與他半生研究禪學和對佛理較深的修為有著直接的關系吧?他由于在民國最后幾年的地方政府從事過,經歷了二十六年的監獄災難,可是始終沒有放棄對禪學的深析和參悟,我說不清楚這份動力來自哪里。他曲折的人生經歷,決定了他終身獨居的命運。平反后,雖然在單位掛名,卻也不曾常去。說白了,也就是在領取著一份薪酬待遇罷了。
看起來,那天他的心情特別好,硬是邀我去了他家。他的家非常清靜,出了香燭的味道,就是書籍和佛像。他很少交友,就別說是應酬了。即使是情投意合者來訪,除了探討佛理,最多再加一杯潤口的清茶。至于其他人,即使登門拜訪,也只有被他拒之門外一種結果。所以,在別人眼里他又是一個極為古怪、有些神秘和不近人情的人。
我正找不到一個比較合適的話題,一眼就發現寬大而古拙的書案上,放著兩尊十多公分高的銅質佛像。我輕輕摸了一下,上面通體的綠銹很硬,陶范鑄造的痕跡非常明顯。雖然絲毫沒有錯鎏金的現象,但是制作特別精細,就是慈悲的表情都表現的十分傳神。對于青銅器,我知道的非常有限,就別說是這些珍貴稀缺的青銅佛像了。我抓住佛像小巧、精美、腰細、著冠這幾個比較明顯的特點,連斷帶猜地問鄭老先生,這是不是北魏時期的釋迦佛像。這一下,打開了他的話題。他告訴我說,這是幾天前在五泉山公園門前的地攤上買來的,確實是兩尊非常精美的北魏釋迦佛像。可以看得出,這兩尊佛像都是出土不久。那時的文物市場很亂,一般情況下,買家是不問東西出處的。當時,他怕招來什么麻煩,不敢多停留,顧不上討價還價,花了整整一個月的工資,抱起佛像匆匆跑回了家。
我看了半天,總覺得這兩尊佛像和我以前見過的有點不一樣。特別是那面部的情態,除了透著的慈悲不變外,總是覺得有點兒似象非象,看得越久這種感覺就越加明顯。我帶著懷疑的口氣向鄭老先生請教,是他告訴我說,正是這一點,說明這佛像不但不假,而且還是罕見的極品,佛有眾生象,這里面含有眾生皆佛的深奧含意…...
有了這段經歷的指引和啟發,我頓時明白了。眼前變化著表情的佛祖象,是在釋說著“佛即眾生,眾生皆佛”的禪理。天哪,如果沒有那段機緣,緊靠我現在苦思,是說什么都不能悟到這一層的。我不由地想著,也許這也是又一個因果吧!
在佛像發出的金光照射下,不知不覺中,洞里的壁畫完全變了,早已不再是佛祖徹悟的故事畫。畫中的佛像我一個也沒有見過,心想,自己雖然對佛教的了解十分地有限,但是也不至于到如此程度吧?
我耐下心來,從頭開始,細細地看著每一幅畫面場景,靜靜地想著畫中所表達的意思:
第一組壁畫是無數的僧侶各自拿著一本經文在專心地誦讀著,他們的僧袍和經書式樣各不相同,旁若無人的邊讀邊向著不同的方向走去。有些畫的較大,神態也能夠看得清楚;有的畫的比較小,面部有些模糊;還有的只是一些象征性的點了。背景有光,我猜想,這可能是指極樂世界吧?突然想到了那句人們常說的“條條大路通羅馬”的話來。我似乎明白了一點,看來,這幅壁畫就是在講一個道理,那就是只要誠心,每一個法門都有可能達到徹悟的境界,讓你成佛,進入西方極樂世界。真是人在事中迷啊,所有的神秘也只不過是一張薄薄的紙。我不禁對自己的悟性感到驚喜,非常滿意,有點孤芳自賞的意思了。但是轉念一想,我哪有這般的慧根,也許就是胡思亂想而撞了一個正著吧!
第二組壁畫開始,每一幅,都是在不同的背景下,人們帶著疑慮和惘然的表情仰望著佛祖。人物的裝束在各個畫中都不盡相同,而表情的那種迷茫卻是完全一樣的。
逐一看過之后,我坐下來苦思冥想了好長一段時間,也沒想清楚。只是隱隱覺得這組壁畫似乎是在說不同的時空中,佛理也有所不同吧。沒有任何根據,純屬是心中的一種猜測。
加央和多吉早已離開了洞窟,在外面的帳篷前燃起了火堆,正燒烤著什么。也許是我注意力過于集中了,天黑了竟然都不知道。
看看周圍漆黑一片,沒有一絲的聲息,哪里還有宏海法師的影子。我突地感到頭皮一緊,迅速沖出山洞。
多吉看到我慌張地跑了出來,沖我呵呵地笑著,有點陰陽怪氣地說:
“這真的神了呀,我剛想去叫你,你就跑了出來,你真的能未卜先知啊?”
我覺得有點恍惚,對多吉的這些拿人找樂子的調侃話,一點兒都沒有在意,竟然輕輕地點了點頭。其實,我自己也不清楚,這是在向多吉致謝,還是在認可多吉的說法……
三
第二天,我們再次走進那個山洞,發現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狀態。幾幅熟悉的常見壁畫,一尊大佛雕像,感覺空蕩蕩的。我在洞窟里來回地轉了好幾圈,也不知道是在期待著什么。是宏海法師?還是壁畫的變化?我想,這里該給我的,也許只有這些了吧!執著的強求自古都是不會有益處的,還是屈從了那句話,隨緣吧!
我感到自己的意識有些控制不了身體,帶著難以說清的復雜心情,走進了第二個洞窟。
這里的情景又是另一番樣子,正上方的石臺上立著一尊佛像,即不是釋迦佛,也不象在寺廟里常見的那些彌勒佛、普賢菩薩、觀音菩薩等。太陌生了。
我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從不在沒有一點希望的地方過多地耗費時間和精力。到現在也一直沒有弄清楚這是一個優點還是缺點。
突然,感覺心中一亮。總算是發現了一些不一樣的地方。包括這尊佛像在內,這里所有的東西,好像都是從外面運來的。僅僅是材質,其貴重和精美程度就達到了造極。
從整體布局來看,是佛坐在蒲團上講法,下面有許多的僧人聆聽著,神態各異。從每位僧人的表情上,透出對佛所講的各自禪悟。一個僧人仿佛就是一本無字的天書,淺顯的下面是深不見底的奧秘,確實有一種無聲勝有聲的感覺,那些沒法用語言表達出來的佛理,似乎都一一地浮現在了這些僧人們的臉上,讓我覺得其中奧妙無窮,但是又若隱若現,不太清晰。想想,這也難怪,我本就不是一個能夠通天徹地的奇才嘛。那樣的通達,也只有智者才能夠達到吧!
我沒有花費過多的時間去數那些僧人的數量,覺得那完全沒有必要。我放飛自己的想象,在每一個僧人面前駐足、靜觀、思考……
由于對佛教的生疏,大多都不能得到一個比較明晰的感悟。只是在似懂非懂、若明若暗中,心境漸漸地開朗了起來,有無限的空間在心中緩緩展開一條條縫隙,宛如受到了佛意的洗禮一般,靈魂也變得通透無比。那種感覺真的是難以言表。
如果從藝術角度去看,這里的每一尊雕像都能夠稱得上是稀世珍品。大佛是用很稀有的硅酸鹽黃玉雕琢而成,是地道的和田玉,足有五十公分高,正好眉毛處有兩道白色,嘴的地方有一點紅色的沁,其余地方不見一星半點兒的雜色,猶如蒸梨一般,一個鶴發童顏的佛像自然顯露了出來,只需巧妙地雕琢,就足夠達到傳神的地步了。
說到這里,不能不提一句硅酸鹽玉石了。簡單地說,有名的和田玉就是硅酸鹽玉石的代表,軟玉中的最佳品種……
其他的僧侶雕像都是用硅酸鹽白玉制成,但是并非真正的和田玉,從光面存在的坑點來看,很像是俄羅斯貝加爾湖的玉石。高度大約在十至二十公分不等,均為無綹無雜質的上等材料。并且在衣褶的地方嵌有金絲,更增添了幾分尊貴和立體感。所有的蓮花蒲團座都用的是碧玉,有明顯的黑芝麻點,是和田碧玉的可能性很大。同樣是用金絲嵌出了花瓣的邊緣,做工的精細達到了無可挑剔的程度。
單單是說這掐絲工藝,就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何況是在堅硬易碎的玉石上面,就越發不簡單了。玉石上掐金絲是一件非常精細而考量功夫的事情,要在玉石上精準地磨琢出溝槽,而后將拉好的金絲用錘小心地打在槽內,并且金絲和玉面要銜接恰當,不能有絲毫的不平和縫隙,要達到金玉渾然天成的地步。
四
我們走進第三個石窟,看到的情況,又和前兩個完全不同。這里的佛像看起來似乎有些零亂,但是靜心細看,卻又不難發現其中包含著三個場景。如果配以四周壁上的畫面和經文石刻,雖然不能窮盡其意,但是可以從總體上知道是在述說著人修心成佛的過程。
第一個場景,是許多人在打坐清修,最終往生(佛教對死亡的稱呼)。第二個場景,是人死后拋下肉體,靈魂進入極樂世界。第三個場景,是重新入人世轉生,普度眾生。
洞內地面的三個簡潔抽象的雕塑場景和洞壁的三幅具體生動的壁畫相對應著。讓我輕易地明白了背后的道理:人在今世是不能夠通過修心成佛的,今世的修心只能促成死后靈魂進入另一個空間(極樂世界),在那里接受清潔,之后,再度到人世轉生,普度眾生,才能夠最終真正成佛。
對這樣一個修心成佛論,以前倒是沒有聽說過,感到很是新奇。
我不清楚,為什么宏海法師讓我來這里看這些佛像和壁畫,只是隱約覺得宏海法師是想指引我去揭示一個遠古的神秘,好像這也是他的一個心愿,他要借我的身體來實現。因此,我想,它要我做的,絕對不會是傷害我的事了。
內心建立了對宏海法師的這份信任,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我就能沉心靜氣的投入到觀察和感悟這些洞窟的佛像、壁畫、石刻中去了。盡自己所有的能力來理解和感悟其中的涵義,不再急著去追求下一個目標,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終極點。那份安心,真的像是回到了家一樣,給我帶來了從來沒有過的清爽和踏實體驗,似乎自己早已在不知覺中和宏海法師還有周圍的這些石窟融合成了一個整體。
五
這段時間我們穿行于各個洞窟之間,小心地觀看和品味著。每一個洞窟從總體形式上看,不過是一尊大佛和數量不等的石刻碑文及壁畫。遺憾的只是這些碑文全是梵文,我一個字都不認得。看這些壁畫,雖覺得深奧無比,但是也能夠頓悟一二,有許多道理心中清楚,可是又沒法從口中吐露出來。這也是我心中困惑的謎團。
轉眼已經過去了近兩個月的時間,我們的腳步快要踏遍所有的洞窟了。抬頭望去,只剩半山腰最后也是最高的一個洞窟沒去。
今天,時候也不早了,干脆休息吧!好好洗洗,再放開手腳美美地睡上一覺,等到明天,精力充沛地去造訪那最后的洞窟。
趁加央他們做飯的時間,我小心地整理好了這段時間拍下的所有照片。這些算是我們的實物收獲啊!
伴隨著太陽漸漸露出山頭,我們開始緩緩向那最高的洞窟攀登。
多吉一路總是在嘴不停地說著:
“你們說,這是不是原來驪靬的那個南山石寺,被帶到了這里?”
我想起了前面那位老人提到的宏海法師在這里重新南山石寺的傳說,還有宏海法師所說的南山石寺仍然被封存在驪靬境內的祁連山中的說法,疑惑的回應多吉:
“我猜也許這根本就與南山石寺沒有一點關系。即便有,也是一個仿品,肯定在規模和建造工藝上都不能和原來的那個南山石寺相提并論,恐怕要遜色很多吧!”
這個洞窟雖說離山腳有約三百米之高,但是有迂回曲折的石階梯,沒費多大氣力,竟然不覺到達了。
進入洞內,才發現這里的一切都和我原來想到完全相背離。這里既沒有佛像,也沒有壁畫,滿目都是嶙峋的奇怪立石,并且是極度的零亂無序,毫無章法。幸好,我們有太陽能微型礦燈,否則根本不敢前行。
即使有足夠的裝備壯膽,也還是萬份的小心。既要注意頭頂,又要留心腳下,每走一步都覺得膽戰心驚。
突然,我也不知道是從哪里跳出來的奇怪念頭,猜想,也許在洞里面的某處,會有異常壯觀的驚人場面。這些怪石,也許正是為阻止造訪者而布下的一個謎陣。也正是這個心念,讓我毫不猶豫地向洞深處走去。
“看,光亮!”
多吉指著前方,好奇而興奮的大叫,聲音回蕩在洞中,象有無數的人在附和著。
我關掉頭頂的燈,看清了,前面果然有亮點。原來這個洞是貫通的,可能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山洞,根本就不是什么佛窟。不過,既然現在看到了盡頭,也就無需再擔心什么了,去看看才能夠安心。
亮點越來越大,呼吸也變得更加輕松起來。
走到洞外,眼前出現了無邊的草地,還有遠處的高山和大片的森林。大概我們已穿山而過,到了這座大山的背面吧!
多吉望著遠處,喃喃地說:
“好美啊!多像我們家鄉的草場和森林!”
加央仰頭看著天:
“現在還不到中午,既然來了,就去看看吧!”
多吉和加央生長在草原,看到和家鄉一樣熟悉的地方,哪有不留戀的?換了誰都是一樣。反正我們現在已經走完了所有的石窟,又一次沒有了目標。不管這個山洞是不是佛窟,做一個完全的了解也并不是壞事,不如就隨了加央他們的這份心愿吧!我想,不要說是今天,在下一個目標出現之前,就是再多待幾天,也是不會有什么問題的,我們現在所做的事情,本來就沒有一個具體的時間安排表。
我一甩胳膊,劃出了一個比較瀟灑的半圓:
“還等什么,走吧!”
剛剛爬上一個山坡,我突然感到有些力不從心,一股無名的睡意令人幾乎要休克了,努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瞟了一眼,加央他倆早已經卷曲著身子,伏在背包上沉沉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