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曲終
又是周六早上五點半,電話那頭依舊秒接。
“我覺得我不正常,我可能病了。”對話從一句清晰的自我剖析開始了。
“聽出來了。”梅子的聲音自帶一種不耐煩。“您看這一個月一次的,咱這診費是次結呀?還是療程結呀?”
“我承認,我認了!我就是喜歡她,很可能從第一次見她時就喜歡,那怎么了?我不能喜歡她嗎?”
“可以可以,你喜歡誰都可以。”
“不可以。”
“怎么又不可以了?”
“喜歡她的我變得太卑微!太累了!跟本就不是我了。”
“還沒醒酒呢?”
“但那都不可怕。”
“看來還有更可怕的。您說!”
“我發現我開始變得惡毒!而且卑鄙!”
“暴露本體了?”
“我昨晚一夜沒睡。”
“這不就是你正常的生物鐘嗎?”
“我甚至覺得:就算出意外也是她自找的,出過一次事兒她就會變乖!”
“這里是有什么不可說嗎?”
“但明明我就知道!”
“我不知道。”
“他肯定......只要他說,讓她不要去,她就會聽話。”
“嗯,我聽出來了,出現新人物了。”
“但我就是不想找他!”
“也......可以理解。”
“但我應該找他,對吧?”
“能有效解決那肯定是最好的。”
“可我也知道,我找他了,就結束了。”
“......”奇怪!電話那邊就像突然沒了信號,梅子有節奏又不耐煩的聲音斷了,大概五六秒鐘之后才又聽她說:“現在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是啊,甚至從沒開始過。
方方的決定其實昨晚就下了,和梅子吐苦水只是為了找一個人來認可,也為了以后能有一個人去怨恨。梅子不在乎去做這個人,方方似乎在潛意識里發現了這件事。
他去找了葛悾,正如他懂的,她會聽他的。正如他怕的,他們本不該存在的緣分,結束了。
方方似乎是早就知道葛悾家的,出發前沒問過誰出發后也沒開導航,一路上出奇的順利,連紅燈都沒兩個。到了酒店,因為臨近節假日的關系,住店的人很多,方方剛停好車就被停車場的工作人員告知客滿了。
“啊,我找人。”說完就進了大堂,笑咪咪的跟前臺說:“請問,老板娘在嗎?”
前臺小姑娘從他進門就盯著他看,此時心里大概覺得他一定是認識自己老板娘的,但還是問了一句:“您有什么事嗎?”
“雖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又不是隨便能說的小事,于我倒覺得是無關緊要的,但有些事,人家就不大想張揚了。還請小姐姐幫個忙?”
這段話一說,簡直生動演繹了一個詞——欲蓋彌彰。這要是沒啥事兒好像都對不起小姐姐們澎湃的八卦心!
“好的,您稍等。”前臺拿起電話簡短的撥了一個內部號,說:“孟姐,前臺有人找您......他沒說......”小姐姐略有為難的看了方方一眼,話筒挪開了一下問:“請問您貴姓。”
“我姓蕭,要辦的事跟葛悾有關。”
“哦。孟姐,他說他是為了葛悾的事來的......好。”她掛了電話,從前臺一側繞了出來,笑著引路說:“跟我來吧。”他們從酒店大堂后門出去,走了半條廊道穿過一個小花園到了葛悾一家住的小樓。“請進。”任務結束,前臺沒進門就回酒店大堂了。
方方謝過后自己進了門,乍看之下還以為屋里沒人,好在恰好聽見茶杯碰碟子的聲音,這才發現了坐在左手邊方桌后的葛悾母親孟女士。
“快坐吧。你是悾悾的朋友?我好像頭次見你。”孟女士自己的茶杯邊放著兩部手機,自己的一部,葛悾的一部。
“嘿~!阿姨好。我......應該還算不上他朋友,就是有一些......接觸。今天也是為了工作才來的。”
“哦?什么工作?”不得不提一嘴,此時孟女士的語氣像極了在哄孩子玩過家家。
“阿姨我是在酒吧工作的,這次來是老板讓我來結一下葛悾欠下的賬。”
孟女士愣了一下,撲哧的笑了:“悾悾欠的酒錢?不可能。悾悾從來就不喝酒,就算喝,他也絕不會欠賬。”
“阿姨,像您這么說的母親我見的多了,但這事兒吧,它都經不住對峙。您要不......把他叫出來?他應該在家吧?”
“哼!”看得出,在這件事上她是絕對信任葛悾的,所以此時才覺得除了滑稽就是滑稽。“哎——!行吧。你等一會兒。”只見她不急不忙的帶著兩部手機上了樓,到樓梯口的時候還回頭瞧了方方一眼。
方方則回以了一個標準的營業假笑,盡可能表現的自信而篤定。然后立刻掏出手機編輯了信息,混亂的內容是這樣的:“尹離要去室外攀巖,她沒有經驗太危險,你去勸勸。一會兒伺機逃走。”當然,他打完字并沒有立即發送。
我本來還泰然自若的坐在躺椅上等著大戲開唱,卻突然想起葛悾看得到我的事,一個踉蹌緊急躲到了門后,差一點被逮到!不過好在葛悾的注意力都在方方身上,并沒有發現我。而我也有機會看到了他的整套表情變化:哪個騙子騙到我頭上來了?誒?怎么是他?他來干嘛?要尹離的酒錢?之前還說不要,打臉了吧!鬧掰了?那尹離呢?被趕出來了?她在哪?
“葛小公子記得我吧?”方方率先開了口,這種稱呼加上他那張假臉,一下讓我錯覺他也活了上百年,而且一直干酒肆買賣。
“啊。”葛悾懵懵的應。
“雖然沒有多少錢,但我們店的帳一向是月清,所以貿然上門,打擾了。還請您諒解,就把帳給結了吧。您看,這是付款碼。”
葛悾條件反射的在兜里掏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手機被沒收了,而執行兼保管人此刻就他在身邊,且也對眼前的這一幕呆訝不已,順手就把手機還給了他。葛悾掃了一下,問:“多少錢來著?”
“一萬二千四百八十二,給您抹個零,一萬兩千四。”說話功夫已經把信息發了出去。
就在這時,想是因為對數字敏感,孟女士突然清醒了起來:“怎么這么多?月結?這個月他就沒離開過我!根本就沒有機會出去喝酒!而且,葛悾!你不是從來不喝酒的嗎?你什么時候去喝酒了?和誰?”
“阿姨,他......”
“媽,就前幾天和同學喝了一小杯。”
“一小杯一萬二!?什么酒啊?啊——!?什么結賬?我看你就是騙子!”
“媽,人家不是騙子。”
“你懂什么?你回你屋去!”
哦哦!機會這就來了!葛悾趁孟女士大戰方方之際,從后窗戶跳了出去,還順手順走了他爸的車鑰匙。待這邊的方方敗下陣來,還了錢落荒而逃之后,正在孟女士沾沾自喜得意洋洋之際,才發現這真正被騙的,竟是自己!哎——!
再說終于逃離了母親監控的葛悾,自他順走車鑰匙的那一瞬起,他心里就打定了主意:這次可不止是出去一趟而已。雖然因為種種阻礙而擱置了一個多月,但“私奔”的計劃還是要開始實行了。一路上他嘴角扯著笑,也不知到底是在構思路線?還是在想設想家中老母親的憤怒?大概......是前者吧。
待他到了酒吧門口時,門口已經停了一輛越野車,車上的王漁他是不認識的,所以即便兩人同時下車他也沒多在意,直到尹離從里面走出來。
“尹離!”王漁先一步叫了她的名字。
“葛悾!?”尹離卻先看到了他。“你逃出來了?”她雖是笑著說,但語氣中并沒有調侃。
“嗯。酒店老板幫了我。他說你要去攀巖?”
“是啊,跟他。”她指了下王漁,眼神卻沒有看過去。“一起去嗎?”
“是想去試試,可酒店老板畢竟幫了我,他不想讓你去,我雖然沒答應但也沒拒絕,得了好處總不好再讓他傷心,以后再找機會吧。我們去旅行吧?去看大白熊!”
“去北極?好!現在就出發!”
瞧!就是這么容易!也不知道方方若看到了這一幕該是什么心情?他真該慶幸自己回來的沒那么及時。雖然我還是很想他能看到的。不過方方雖然沒看到,可王漁看到了呀!他的如意算盤雖然落了空,但也確實沒什么好可憐的。可此時此刻此局面,他這張臉那可真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呀!呵!
不過很快,方方就回來了,明明但凡再晚三分鐘他就可以躲過這場施虐,所謂眼不見為凈,看不到總還有一絲幻想,看到了可真就是絕望了!
“我正想給你發消息呢!”嗯,還能想到這個,也算她道義心的頂點了。“我走了,拜拜。”告別的就是這么簡單。
“走......?你,去哪啊?”
“去北極!”
“北極?機票訂了嗎?行李也沒收拾呢吧?”
“不是立刻去,慢慢去。東西收拾起來太麻煩......不要了!我走了!”又告了一次。
“那什么時候回來?”切!方方啊!又何必明知顧問呢?
她呆了一霎,留下了可以說是最友善的回答:“想回來的時候。”
“那你,會想回來嗎?”嘖!問這干嘛?明明停在剛才那里還能“活”。
“想不想是我的事,你為什么想知道?”
與你無關的意思啊!少年!
“我?我為什么......?我,我為什么?尹離,你這顆心......只剩玩了啊!”
“嗯!不然還要什么?我走了!”第三次。
透徹了吧?死心了吧?但也沒關系,畢竟被留下的,他不是唯一一個。
還有我。
因為葛悾看得到我,他又明顯不想看到我,所以這次,我識趣的沒有跟上去,她,也不會在意我沒有跟上去,我也沒辦法一直跟下去,因為這天,距百年,只余7天。
我回到了樓里,即便未來一直一直一直,我都會在這里,可除了這兒,我畢竟也無處可去。我本想像個虔誠的僧人一樣放空自己,可沒有強制的囚禁,我依舊每天都會偷偷去看她。我不知道,我明明已經忘記了什么是愛,也不愿承認她們是一個人,我從不用“樊星落”的名字稱呼她,也不會把回憶強加到她身上。但或許是在一起太久了,成了習慣,也一定只是習慣,畢竟,我們就像仙人詛咒的那樣,用最漫長的時間去磨光感情,用最近的距離形成陌路。
他贏了,贏得徹底。
但最后一天,最后一面,即便是最普通的朋友,也該去告個別。所以我沒有像前六天那樣自責,沒有以為做了一件不該做的事而窘迫,但同樣,我也沒有要求這個告別能得到任何回應。說到底我做的與前六天沒有任何不同,只是悄悄的去偷看......最后一眼。
他們一路向北,逆流著南遷的動物,因為假期而不需要定點“歸納”的人群游蕩漫溢,匆匆而行,仿佛此刻才是人生KPI。下午4:28,黃昏濾鏡下的人潮中,她不耐煩的望著山頂,五六人后的我,望著她。
她的背影相比于所有人,沒有一絲異常。我有時甚至恍惚懷疑她已經看不見我了,從她踏出因果樓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跟我告別了,她已經忘了我,忘了過去,成為了一個真真正正的人,一個普通人,只有我還一廂情愿的盲信她只是視而不見......
16:29,人群動了,她開心的大步向上走著,對曾經駐足的地方沒有一點留戀。我知道,我們千年的糾纏結束了,是命運輸了,是我輸了。
我該離開了,回到樓里,無論自愿不自愿。
還剩10秒,我應該安靜的走,安靜的囚禁。8秒,7......她卻不知為何突然回了頭!她看著我,真真切切!
是的!那是件臨別禮物!
她的眼神清澈堅定,竟如同她十歲那年我們初見時的模樣!
樊星落!愛你......是我人生最放肆的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