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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陶家住在三樓,兩間房子。一間是老陶和蘇群的房間,另一間陶文江和陶馮氏住。小陶的小床在爺爺奶奶的房間里。廚房、廁所在樓道對面,和鄰居共用。房子建于五十年代,房間和樓道里都鋪著紫紅色的地板。樓梯也是木制的。
這幾天老陶家里變了樣,倒不是因為貼在老陶、蘇群房間門框上的簇新的標語,而是房間里面。當你走進房間,所有的家具都不在原來的地方了,只有睡覺的床沒有挪動。
衣櫥、五屜柜、書架等大型家具都被集中到房間中央,它們原先倚靠的墻壁上露出了石灰白色的痕跡。家具本身也都面目全非,上面捆扎著草墊、蒲包。草墊、蒲包之上再用草繩密密地捆綁。地板上到處都是草屑、繩頭、硬紙板以及草墊、蒲包。那些較小的家具,如樟木箱、床頭柜、寫字臺、臉盆架也都用這些材料捆了個結實,隨處亂放在墻角、門邊和外面的樓道里。當然還有一捆捆捆扎整齊的書刊。所有的家具、物品都獲得了空前一致的外觀,都是用同樣的材料包扎起來的。黃燦燦、毛茸茸的外表上勾勒著幾根粗細不一的灰色鉛絲。鉛絲上用更細的鐵絲懸掛著一些白色的小布片。上面無一例外,用毛筆寫著“洪澤汪集三余——陶培毅蘇群”。前者是老陶家下放的目的地,后者是老陶和他妻子的名字。
包扎工作進行了兩天,老陶全家一起動手。挪動衣櫥時鄰居還來幫了忙。總算弄得差不多了,老陶坐在床沿上稍稍歇息。他抽了一支煙。看著包扎完畢后家具上支棱出的那些小布片,總算放下心來。
中午單位來了一個人,送有關的手續材料。蘇群泡茶進來,連個放杯子的地方都沒有。老陶將床沿讓給該同志坐了,自己站著和他說話。蘇群捧著一杯茶,在旁邊伺候。該同志接過茶,抿了一口,將杯子送還蘇群。蘇群捧著杯子,等他再喝。該同志沒有再喝,指點一番后便起身告辭了。臨走時他告訴老陶:運家具的卡車下午就到。
果然,下午兩點來了一輛卡車,停在樓下的院子里。車廂里站著兩個年輕人,他們是來幫忙抬家具的。老陶家人喜出望外,他們本以為家具得自己弄上車去。大約是中午蘇群獻茶有功,老陶家才受到了特殊的待遇,這樣就不用麻煩鄰居了。
所有的家當都被抬下三樓,搬上了卡車。兩個年輕人很有經驗,將家具排得很是緊密。重的、大件的放在下面,輕的、零碎的家具放上面。衣櫥是重點的重點,不僅因為體積龐大,還因為它的前面鑲嵌著一面大鏡子。蘇群抓緊時間,在包裹好的衣櫥上又加了兩床棉花胎,然后用繩子扎牢。這個龐然大物用了四個人才搬上車去。兩個年輕人抬前面,老陶和蘇群抬后面,陶文江也從中搭了一下手。上去后,衣櫥高高地聳立,俯瞰著車下站著的老陶一家以及看熱鬧的鄰居。草墊、蒲包之間依稀露出星點鏡面,目光一樣閃了一下。之后,卡車駛出了院門。
老陶一家回到房間里,那兒已經空無一物,除了遍地散落的蒲包、草繩,把紫紅色的地板都覆蓋住了。環顧四周,老陶說:“可真比以前亮堂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