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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老陶一家就起床了。小陶也不例外。被子里的熱氣已蕩然無存,大人們已紛紛起身,再沒有人擠挨著他了。
小陶雖然睡得不夠踏實,起床后還是很興奮。他從來沒有這么早地起來過,而且還是在這么一個新鮮的地方。天氣很寒冷,蘇群讓小陶穿了四件毛衣,一件套著一件,就這么鼓鼓囊囊地流著清水鼻涕出了門。
他看見老陶在牛屋前的空地上做擴胸運動,嘴巴里呼出陣陣白氣。在老陶的身邊,有一堆不知誰家堆放的山芋藤,上面覆蓋著一層白霜,在清晨陽光的照射下,鹽粒般地閃爍著。山芋藤約有半人來高,堆得像座小山。小陶呼喊著沖上去,山芋藤立刻垮塌下來。小陶再次沖上去,小山比剛才又矮了許多。直到被夷為平地,山芋藤在空地上攤了一大片,他這才罷手。
不久,村上的人就來了。來得最早的是那個大頭,小陶這時才知道他叫九月子。他領著九月子在牛屋前后轉了一圈,參觀那些拆了一半的家具。后來,九月子把小陶帶出了橋口,到村上去了。
他們來到一塊剛收完山芋的地里,那兒有十幾個放豬的孩子。因為放豬,脫不開人,所以他們沒有去老陶家門前圍觀。見小陶自己送上門來,放豬的孩子自然大喜過望。他們伸出黑黑的小手,摸小陶的衣服,一面摸,一面嘴巴里嘖嘖有聲,表示稀奇。那些伸過來的小手又黑又臟,有的上面還生了凍瘡、裂了口子,混合著膿血。小陶生怕衣服被他們弄臟了,竭力地避讓著。這時九月子走過來,擋在小陶和放豬的孩子之間,他們要摸小陶的衣服須經過他的同意。他在他們中間塊頭最大,長相也最兇,所以沒有人敢于違抗,況且小陶是九月子領來的。
小陶從口袋里掏出一片桃酥,咕吱咕吱地嚼起來。九月子向他伸出一只手,說:“把給我吃吃!”
與此同時,其他的孩子也都向小陶伸出一只手,說:“把給我吃吃!”
十幾只小手同時伸向小陶。他停止了咀嚼,不知道該把桃酥放在哪只手上。
這時,身后傳來一片呼哧呼哧的聲音,那是孩子們放的豬。因為小陶的出現,它們被忽略了很久。這時呼哧呼哧地叫著,孩子們聽而不聞,只有從未聽過豬叫的小陶才有所察覺。
他看見那些大大小小的豬,在地里到處亂跑。有垂著一排乳頭身軀龐大的母豬(那些乳頭幾乎要擦著地面了),也有圍繞著母豬跟在后面奔跑的小豬。無論母豬還是小豬或是半大的公豬,都是黑色的。它們用嘴拱著土塊,尋找著地里殘留的沒有被挖出的山芋。這塊地已經不知道被它們拱過多少遍了,起伏不平,到處都是土疙瘩,看不見一棵青草,甚至草根。整塊地里灰褐一片,由于豬群的跑動,騰起了陣陣煙塵。
若在平時,豬要是拱到一塊山芋,放豬的孩子立刻就能發現。如果來得及,他們就把豬趕跑,從土里撿起山芋在衣服上擦擦便大嚼起來。為和人爭食,那些豬沒少挨打。可今天,孩子們的注意力不在豬身上。他們圍著小陶,伸出一只只小黑手,眼巴巴地看著他。甚至豬們也停止了奔跑,在孩子們的身后圍成一圈,盡量抬起它們的脖子,肥厚的鼻子一嗅一嗅的。難道它們也想吃桃酥嗎?也許是桃酥的奇香讓它們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是豬了。
小陶盡數掏出口袋里的桃酥,遞給放豬的孩子。他身上其他的零食,也都被掏了出來,分給他們。
這以后每次小陶出門,都要在衣服口袋里裝滿零食,這樣才有資格站在放豬的孩子們中間,和他們一起玩。
十幾天下來,老陶家從南京帶來的點心、糖果、餅干之類已所剩無幾。小陶尋覓了半天,才從一只搪瓷罐里找出了一袋做八寶飯的紅綠絲。他將沾有白糖的紅綠絲帶上,在放豬的孩子中又引起了一陣驚奇。“把給我吃吃!把給我吃吃!”他們說,嘴角上還粘著紅綠絲。
到后來,那“把給我吃吃”的呼喊已很機械,只要一見到小陶他們就這么說,這與小陶是否已經把給他們吃吃了無關。只是在把食物(紅綠絲之類)遞進口中的一瞬間,他們會停止說這句話,甚至還沒等完全咽下肚他們又開始說了。
小陶最先學會的一句三余話就是:把給我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