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知青變形記
- 韓東
- 1836字
- 2022-02-16 15:10:23
7
禮九回村以后,我就不需要去瓦屋喂閨女了,每天晚上在邵娜那里待的時間更長了。我依然無所事事,邵娜依然忙個不停。她為我織毛衣,或者釘衣服上的紐扣。有時候則以我為實驗對象,在我的屁股上練習肌肉注射。屆時我就得脫下褲子,自然不是一脫到底,露出后腰下面的部分即可。邵娜冰涼的指尖和濕答答的棉球弄得我心里癢癢的。正有點兒想入非非,突然一陣劇痛,邵娜下針的位置過高,差一點沒扎在我的腰子上。即便如此,我還是很喜歡打針。
有時候我們也聊大許他們。自從男知青搬往知青屋以后,邵娜很少有機會見到他倆——平時男女出工是分開的。大許自輕自賤,借酒撒瘋,吳剛則沒心沒肺,糊涂度日,兩個人都夠滑稽的。當然談論他們的時候我有所保留,涉及對邵娜的議論更是盡量省略。至于“干閨女”的事,根本沒敢提。但在私下里,我覺得大許的說法還是有點道理的,沒準我真的在浪費資源呢?或者說邵娜想進一步?否則的話,她為什么那么喜歡擺弄我?還讓我脫了褲子讓她打針?
一次,大許又喝多了。因為安撫他,我去邵娜那里比平時要晚,邵娜已經吃完收拾過了。她躺在福爺爺的棺材上織毛衣,見我進來,馬上抓起枕頭邊上的鋁皮飯盒,那里面裝著注射用的針管、針頭。邵娜問我,“要不要再打一針?”
我倒是很想打一針(反正是蒸餾水,沒有大礙),可屁股上的腫塊還沒有消下去,于是我說,“下次吧,讓我的屁股歇歇。”
邵娜說,“要不然我給你洗個頭,湯罐里還有熱水。”
不等我回答,她就走到灶前,將湯罐里的水舀到一只臉盆里,端過來放在一張長板凳上。邵娜讓我坐在倒扣的笆斗上面,按下我的腦袋就開始給我洗頭。邊洗邵娜邊吸鼻子,“一股酒味兒,難聞死了!”
我說,“今天大許請客,趕集的時候他買了三瓶山芋干酒,我們一人一瓶。他還把家里寄來的香腸煮了三根。”
邵娜嘟囔了句“太陽從西邊出了”,就再也沒說什么了。
我壓根兒沒聞見什么酒味兒,聞到的卻是一陣似有若無的幽香,不知道是邵娜的身上還是洗頭發的硫磺香皂發出的。“還是你好聞呀。”我說。
“你說什么哪!”邵娜道,同時用勁按了一下我的腦袋,臉盆里的水馬上溢了出來。
邵娜撩起一些熱水澆淋在我耳后的脖頸上,我感到她的整個胸脯都壓了過來。完全是不自覺地,我伸出右手在邵娜的胸前抓了一下,她就像踏著彈簧似的跳了開去。“你想干嗎!”邵娜厲聲喝道。
我吃了一驚,倒不是因為邵娜躲閃,而是為自己的大膽感到驚訝。“不干嗎,談戀愛嘛。”我說。
邵娜罵道,“你這個流氓!”
突然間我覺得自己非常委屈。不知道為什么,眼前竟然浮現出大許他們站在閨女后面撞擊的情形,聲音不由得提高了。“我流氓?大許他們那才流氓呢!”
邵娜說,“你能不能小聲點?福爺爺已經睡下了。”
“你成天福爺爺這福爺爺那的,他不過是一個富農分子,又不是你爺爺,不是你家長!”我說。
“他是大范所有貧下中農的長輩。”邵娜爭辯道。
后來她走過來為我清洗頭發,胸脯再也沒有壓在我的后背上了,胳膊伸得老長,身體后縮。我感到自己也渾身繃緊,緊咬著牙關,就像是一條隨時會張嘴咬人的狗。
邵娜不無討好地問,“剛才你說大許他們流氓,他們怎么流氓啦?”
我說,“你讓我流氓一下,我就告訴你他們是怎么流氓的。”
我以為邵娜會再次發作,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豁出去了,沒想到她什么都沒說。用一件舊衣服默默地為我擦干頭發,邵娜就走到了棺材前面。她將放在板條箱上的煤油燈調暗,暗到已看不見里面的火苗。“你過來。”邵娜柔聲地說。
這時,我已經沒有了那樣的想法,只是覺得她坐在黑暗中,坐在那口棺材上,孤零零的很可憐。即便如此我還是不敢走過去。我說,“你過來。”邵娜說,“你過來。”就這樣來回說了幾次,邵娜站起身走了過來。
在草披子中間,我們抱在了一起。我覺得自己就像抱著一堆衣服,我的衣服和邵娜的衣服,足有七八件之多。漸漸地,我才有了一些感覺,轉動著腦袋在對方的肩膀上磨來蹭去的,就像要在邵娜的衣服上進一步擦干頭發。只聽邵娜在我的耳邊說,“說啊,大許他們是怎么流氓的?像你這樣?”
我深受鼓舞,不禁加大了力度,一面磨蹭,一面喃喃地說起了大許、吳剛“干閨女”的事。
開始的時候邵娜似乎沒聽明白,任憑我動作,好像還很陶醉。后來,她肯定是聽明白了,突然一把就把我推開了。她的力氣非常大,我后退時差點沒撞翻了身后的板凳。邵娜氣喘吁吁地說,“你把我當成什么了?我是人,不是牲口!”
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流氓!你們通通是流氓!”邵娜幾乎喊了起來。
這時隔壁傳來福爺爺的一陣咳嗽聲,那條老嗓子聽上去就像是有幾千斤重。邵娜跺著腳說,“還不快走,再不走我就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