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到頭來只是個名字
- 沒人偷你的人生
- 瀠燈
- 3348字
- 2022-02-15 00:07:16
什么是美,什么是丑呢?
或許你會想到,孫耀祖是美,王永樂是丑。
但可能又會想,男生是不說美的,那得叫帥,其實是一個意思,好看,順眼,驚為天人、劍眉星目、玉樹臨風、羞花閉月,都是一個意思。
我們不妨換個比喻,許雙雙是美,劉白是丑。
小孩子一開始是不知道美丑的,都是世界教的,小孩子連自己都看不清,更不要提什么觀念、什么定義了,他們都不懂,他們的意識是模糊的,一瞬即逝的,他們的每一天都是嶄新的,記憶是飄忽而過的,現在想想從前,其實很多小時候的記憶早已不復存在了,也是可嘆,最珍貴的,最是健忘。
小孩子不懂美丑,他們只知道可能這個小朋友總被人夸漂亮、可愛、白凈、勻稱,那個小朋友就是沒長好、瘦筋寡骨、齜牙咧嘴。
如果他是前者,他會發現自己總是被優待的那個,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會喜歡來逗自己玩兒、給自己吃好吃的,世界投來的善意也是理所當然不需要理由的,等他進入了學校,會發現小朋友們和老師們都喜歡自己,朗讀要自己去領誦,晚會要自己去主持,這些是與生俱來的,本就屬于他的東西,而那些不受歡迎的丑孩子,他其實并不討厭他們,但是身邊的人都不喜歡他們,所以他們也不喜歡他們,甚至有的漂亮孩子覺得,那些不受歡迎的丑孩子生來就該如此,是要被欺負的,越是打壓他們,越能凸顯自己特權的優越性,好看成為了一種權利與權力。
如果他是后者,他會莫名其妙發現自己會被親戚可憐,被同齡人孤立,那么小的孩子,很少會去想為什么,為什么他們不和我玩,為什么他們要孤立我,他們一開始還會傻乎乎樂呵呵地去和別人套近乎,同學玩沙子他就玩沙子,同學玩皮球他也玩皮球,可慢慢地,他會發現無論他玩兒什么,那些孩子都不喜歡他,合唱排隊形他被排在后排最不起眼的位置,話劇表演他連群演都選不上,拍宣傳照從來對他唯恐避之不及,他不知道為什么,為什么所有人都不和他一起玩,為什么跳集體舞沒有人愿意和他牽手,為什么別人要欺負他,他很孤獨,非常孤獨,這種孤獨是從童年就開始的,世界強加給他的孤獨。后來他漸漸明白了,因為他長得丑,所以有了這一切,于是他很疑惑,為什么呢?為什么長得丑就不受歡迎呢?為什么明明課本上寫的心靈美最重要到了現實里就變樣了呢?
于是這個孩子有幾條路可以選。
值得一提的是,也許這個孩子是幾條路混雜著走。
第一條路,繼續丑,然后脾氣暴,把所有的不滿都歸結到家人、命運、世界,自暴自棄且無比自卑,這種自卑是低到比塵埃還要低的地底,怎么也拔不起來的,他會變得無比敏感,對這一類有關的甚至無關的所有都無比敏感,全世界都在傷害他,他會不相信這個世界有與美丑無關的事物,他會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無私的愛,他會不相信這個世界還有一丁半點的善意,他會與世界為敵,自暴自棄,痛苦自卑一生。也許他想要逃避,但是他發現他避無可避,因為他逃避的問題是他每天都要回答的問題。無論他長大以后是否選擇融入社會,每每想起曾經,他都難以擁有一個寧靜美好的夜晚。
第二條路,繼續丑,但是很幸運,上帝給他開了一扇窗(其實第一條路也是有窗的,只是那條路上的孩子看不到),他發現自己還有這樣那樣的才能,這才能也許還有些與眾不同,足夠讓別人發現他的這項才能,于是這項才能會成為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會不斷打磨不斷修煉自己的這一項才能,然后他會無比要強,拼命想要證明自己,也許他能釋懷,也許不能,如若不能,他也會像第一條路上的孩子那樣,換一種方式,自卑一生。
第三條路,可能是長開了會打扮了或者是整容了,不管怎么樣,總之是變美了,但是他無法忘記自己丑的經歷,于是他極力地展現自己的美,別的什么都不在乎,成了個花瓶,也許他開始反過來欺負打壓那些前兩條路上的人,來顯示自己的優越性;他會無比在乎自己的那張臉,精益求精,反復打磨,來之不易的外表成為了他的一切,他愿意雙膝跪地,甘做奴仆。
第四條路,也是變美了,但他只是把這外表作為一種手段,通往夢想的階梯,通往成功的墊腳石,他不會憑借自己的美貌做什么,也不會瞧不起那些沒有變好看的人,反而多出了一些同病相憐的悲憫,他們知道自己要什么,這條路上的人很少。
而處在美與丑之間的不美不丑的普通人,排除意外破相的幾率,大都是在往美的隊伍靠攏的,也許有一天能躋身其中,也許一輩子長得普普通通。他們在這場游戲中充當的是看客和推手的角色,他們之中有些人其實真的不看重外貌的,也很不理解為什么那么多人嫌丑愛美,但大多數人都如此,于是他們也只能隨大流,于是看重內在的反而成了少數;大多數口口聲聲說不看臉的,卻都不愿意娶一個丑姑娘,或是嫁一個丑男人。
其實美和丑只是一個形容詞,只是一組抽象概念的名字,無論是叫beauty還是美麗,或者最開始造字造詞的時候把這組詞的名字換一換,美就是丑,丑就是美,都不重要,在人們腦海中根深蒂固的其實是名字指代的那個對象,換一個名字,西安也許是蘋果,尊嚴也許是小丑。
很多東西到頭來只是個名字,多少人一輩子為名所累,卻還不知道這個“名”到底指的是什么。
說到底,除卻生理本能,還是這個世界太快了。
什么都太快了,沒有人愿意沉下心來閱讀一本破舊的長篇大論的書,沒有人愿意停下腳步認真觀察一朵花的開落,人們只喜歡快的、爽的、視聽結合的、立竿見影的、浮躁的事物,花花綠綠的光影,一閃而過的訊息,然后在爛泡沫里快樂地遨游。
人大都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所以人們大都愿意相信長得好看的人也有一顆美麗的心,這種信念是世世代代不到黃河心不死的,吃了虧也要說自己是運氣不好的,受騙了也要往所謂“渣男渣女”身上撲的,比飛蛾撲火還執著,比真金還真還硬的。
就比如這篇字數目前已達兩千且沒有要結束的意思的小說的某一章,盡管放心大膽地寫,也不會有什么人會認認真真看完的。
這是文學死亡,碎光影碎信息當道的時代,是一個焦慮被販賣注意力被四處裹挾的時代,是一個即使你有心沉下心來,也會不自覺被大數據篡改意志的時代。
許雙雙就是這個時代的美人,是個意識到美麗外表是她的權利與權力的聰明人,她知道她的美貌能為她帶來多少便利,她享受她的特權,且為自己所在的外貌食物鏈頂端地位感到驕傲和自豪,她認為處在食物鏈頂端的她應當理所當然地接受所有的好,她生來就是該被捧在掌心的明珠,那些長得丑的東西都是她的奴仆是該受她欺負的的玩物,她非常相信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那一套,反正她就是那個強者,她不在乎,她美,所以她善也是善,惡也是善,真也是真,假也是真。她是認認真真維護自己王國的階級地位的,她對同樣有著光鮮外表的人投去善意,也不嫉妒比自己更美的人,反而甘心臣服,她滿足于自己現在還不錯的待遇,喜歡美的和更美的,討厭任何丑的不完美的事物。
所以她喜歡上孫耀祖應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何況孫耀祖不僅白凈帥氣,而且聰明、謙遜,謙遜得甚至有些自卑,但是她喜歡,成績好,招人喜歡,進退有度。
而劉白無疑是這個時代標準的丑女,名字倒是白,人卻一點也不白,差一厘米到一米五,體重卻有三位數,遠看就像個黑蘿卜,蘿卜胳膊蘿卜腿,蘿卜腰,不,她好像沒有腰,那是重重疊疊一層一層的凸蘿卜,劉白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人如其名,臉上有大面積的留白,五官怕冷似的擠在一起,剩下的大圓盤顯得格外空曠,卻又粗糙得像月球表面,五官的細節一般人看不清,都小小地貼在一起生怕人看清了,好不容易看清了卻發現,濃縮的也不永遠都是精華。
但是很神奇,劉白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不好看的,父母很愛她,總夸她圓圓的很可愛,同齡人不和她玩,她也不在乎,她的心很大,孩子似的,世界還沒教會她美丑,但是別著急,很快,她就會明白了。
在這個意義上看,劉白和王永樂還蠻般配,來大學之前,都不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或者說,沒有收到那么多的惡意,問題出在王永樂的自信上,這十八年來,嘉良村給予了他屹立不倒的優越感與自信,他堅信自己是帥氣的,是處在食物鏈頂端的存在,孫耀祖看著白凈,卻始終被他踩在腳下不是嗎?雖然如此,他還是知道美丑的,憑借著人類與生俱來的審美天賦,比如孫耀祖的姐姐就是美的,他喜歡美人,所以他不可能喜歡劉白,他要喜歡許雙雙。
王永樂在嘉良村是個名人,到了大學,也是個名人,只是后者不如前者說來中聽。開學第一天報到的時候,這個小校園就開始悉悉簌簌議論著這個嚇人的怪胎土包子會被分到哪個宿舍,這也是那天晚上震響三層樓的驚叫的來由。
于是,當許雙雙收到來自“三瓣嘴”字跡歪歪扭扭的情書時,幾乎要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