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歸去可來兮
- 本將長辭
- 2360字
- 2022-02-12 07:33:25
“我就說,工程師的事是怎么回事,偏偏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跳槽,多少錢都攔不住。”隋安說,“還有江市的工程師協(xié)會,這么看來,盛江葉族早就做好了暗示。”
葉可聽得出,這是陳述句,沒有疑問。她又望了隋安一眼,這人已經(jīng)解決了兩三瓶酒,似乎有些醉了。她想了想,又默默地開了一瓶,替她倒上。
有些時候,醉了也好。
“其實從你家搬出去那天,我真的忍住了脾氣。”隋安晃了晃那幾個空酒瓶,發(fā)現(xiàn)沒有聲音后,便將它們?nèi)尤チ艘贿叄叭~可,我活了二十六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像那天那么氣過。我想過無數(shù)過假想敵,我就從來就沒想過會是你。其實那天我很想說姓葉怎么了,了不起?有家勢怎么了,就可以仗勢欺人?我,隋安,我拿你葉可當朋友,一輩子的朋友!你知不知道度云經(jīng)世是我的心血?心血你懂嗎?我把全部的家當都給了它!我甚至租不起房子!可它就這么被你拿走了!以葉家的名義,不費吹灰之力,甚至沒動你自己一分錢!”
葉可想,隋安,原來你當年,那么恨我。
“后來我忍住了,”隋安又喝了一杯,聲音平平淡淡,甚至嘴角邊還是一貫的微笑,“我爸媽還在的時候就告訴過我,不能因為你遇到過壞人,就把自己也變成壞人。”
“他們說的很對,誰一輩子沒交過損友?你不值得我生氣。”
隋安把酒喝完,將酒瓶砸進垃圾桶。
窗外的雪更大了,江面上有船低鳴著行去,船上的燈閃過,所見處,像是幕空萬箭齊發(fā),隔著窗,都能感到一陣肅寒。
葉可知道她難過了,因為她的父母。
那年除夕夜,隋父隋母受葉可所邀,放棄旅行回江市過節(jié),被酒駕的卡車司機撞翻了車。隋父為保護隋母,翻車的一瞬間果斷解開自己的安全帶,替她擋下了所有飛來的玻璃碴,當場死亡。隋母奄奄一息被送往醫(yī)院救治,終是因錯過搶救黃金期遺憾去世。
那時的隋安被困美國,因為一場工作上的官司,也因為一場空前嚴峻的流感病毒。
一夜間,二十三歲遠離故土的隋安,無父無母,無親無故,一無所有。
葉可得到消息趕去醫(yī)院時,也只見到二老的遺體。
她想起很久以前在高中那會,經(jīng)常去隋家蹭免費的補課,十有八九還能蹭到晚飯。隋母是個很溫柔也很心細的人,她明明什么也沒問,卻摸清楚了葉可的胃口,知道她不吃辣,偏甜,油葷重的一概不吃,全素食沒有油水的也很少伸筷子,吃稍冷一點的飯菜都會很慢......后來每逢有葉可,隋家一片紅的餐桌上,總會有一半其他顏色。
隋父私下里笑著對她和隋安說,隋母脾氣差,得夸,不然會沒飯吃,還得睡沙發(fā)。
隋安私下里也毫不留情的拆臺,說這個懲罰從來都是她爸爸的專利。
認識很久后葉可才發(fā)現(xiàn),隋安表面上遺傳了隋父開朗,可骨子里卻遺傳了隋母細膩。
那年讓隋安出國深造,還是二老幫忙說服的。這些年來,無論她與隋安如何,隋家父母待她,與隋安無異。
骨灰下葬的那天,她聯(lián)系了同在美國留學的趙淮,托他告訴隋安。后來還是猶豫了一下,又麻煩他編個理由,不必提及她。
得知雙親離世,已是痛苦至極,又何必故人重提,雪上加霜?
火鍋咕嚕咕嚕冒著泡,似乎都能聽見一個個氣泡破滅的聲音。
葉可繼續(xù)沉默,她摁了點餐鈴,很快就有服務(wù)員敲門,她起身去開。服務(wù)員不動聲色地收拾碗筷、空酒瓶、垃圾桶,然后擦了桌子、地板。
葉可始終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站在窗邊。
縱然隋安喝了那么多酒,也能看出來不同。
哪有服務(wù)員如此勤快,當著客人的面,不慌不忙、一言不發(fā)清理天花板和墻角?就算一品居商價如今位列高端,可服務(wù)員帶著屏蔽儀又是怎么回事?
清理完畢后,服務(wù)員向葉可搖了搖頭。
葉可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低聲像是叮囑了句什么。服務(wù)員點點頭表示明白,關(guān)門離去。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葉可拿起屏蔽儀,將它放在兩人身前的桌上。
隋安想,這張桌子,剛剛只檢查了一遍。
葉可拎過自己帶來的保險箱,重新盤腿坐下,她說:“談公事。”
原來是想瞞過葉家。看來,這依舊是她葉可棋盤上的局。
隋安笑笑,也拿出合同遞過去:“根據(jù)恒泰董事會的決定,條件由葉董開,只要在恒泰自身的利益范圍內(nèi),都可以考慮。”
葉可沒接,只是低眉,看了一眼。
“你辭職。”她說,還是那么風輕云淡,連眼神都沒變。
隋安笑了:“這么難得的機會,就提這么簡單的要求,你確定?”
沒有聲音,葉可不置可否。
“葉可,我一直以為你會是個公私分明的人。”
“發(fā)辭職信。”葉可關(guān)了屏蔽儀,看著她。
“你們盛江葉族怎么這么不按常理......”
“隋安,沒必要浪費時間,我從來就不是公私分明的人。”
看來這梁子結(jié)的不小,隋安想。這個人,這些年倒是越活越謹慎了。于是她打開手機,點了幾下,又轉(zhuǎn)過屏讓葉可看清楚那封辭職信,當著她的面,點了“確認發(fā)送”。
葉可又開了屏蔽儀。
沒人說話,這次她倆都沉默著。
像是回到了多年前,葉可控股收購度云經(jīng)世。
那時候她也是這樣,一紙合同,一句“你辭職”。
隋安想,好像當年簽轉(zhuǎn)讓書的時候,也是現(xiàn)在這樣平靜的。
葉可像是松了口氣,她望著徐徐冒煙的茶壺,聲音很輕:“接下來,什么打算?”
隋安說:“先去給我爸媽上個墳,說句女兒不孝,再休息幾個月,趙淮很快就回來了,明年五月份,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會訂婚,就在江市。”
葉可問:“你不是想找一個金發(fā)碧眼的英國紳士,然后嫁給愛情嗎?”
“現(xiàn)在看來,細水長流,也是愛情的模樣。”隋安笑了,“你呢,和元辰怎樣了?”
“還有三天他回國,下周末我們會先去領(lǐng)證,他說欠我場戀愛,以后來日方長,慢慢補。”
“高考那年不是說了不想等他嗎,畢竟出國四年那么長?”
“如今想想,也沒有那么長,好像也等得起。”葉可以茶代酒,“隋安,你要幸福。”
隋安也舉杯:“你也是。”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鵝毛般飄飄灑灑,到處是鋪天蓋地的白,江面上是商船雷霆般的低鳴,天空中星辰閃爍,千萬燈火在熄與亮中變遷,高樓下,車水馬龍,繁華依舊。
葉可打開保險箱,里面是兩份文件,她理好,拿了出來,遞過去。
隋安掃了一眼,然后送到嘴邊的酒就停住了。
“隋安,”葉可看著她,聲音像漫天的雪花一樣輕柔。
“其實,你還愿意坐在這和我聊天,我真的很高興。”
“那些年,對不起,也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