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翎是踩點到的聚會。

這也不怪他，因為五一放假回S市的人實在太多了。從下午一點開始，就堵得水泄不通。

在車上時，各種抱怨聲縈繞在他周圍，搞得他想補個覺都睡不著。

好不容易到了，他想找個角落好好休息一下，偏偏這時又有人輕輕扯他的衣袖。

“江翎？”

江翎十分不耐煩地睜開了眼睛，有股想罵人的沖動。沒想到一抬頭，卻對上了一雙激動的眼睛。

“真是你啊，我剛才還以為我認錯了，在門口叫你的時候你都沒應?！?

眼前的這個人畫著精致的妝容，正對著他微微笑。柔順的大波浪垂在胸前，肩披一件黑色女士西服外套，紅色的緊身連衣裙勾勒出她完美的曲線。

“你是？”江翎想了片刻，確認自己沒見過她，出于禮貌地詢問。

“我是沈韻，”女人眨了眨眼，笑意更深，嫣紅的嘴唇有些晃眼。

“嗯?！苯岫Y貌性朝她點頭，隨后往旁邊挪了點，想遠離這位渾身香水味的女士。他不習慣有人靠他太近。

沈韻卻以為他在讓位，順勢就在他旁邊坐下了?！昂镁貌灰娏?，你最近怎么樣？”

“還行?！?

江翎不動聲色地又往旁挪了挪，目光移向門口。恰好這時，有人從外扭動把手，打開了門。

來人身穿一件深色大衣，修身黑褲襯得腿修長。他一只手放在兜里，神色有些匆忙，似風塵仆仆而來。

他恰巧抬眸看了過來，兩人的目光撞了個正著，而江翎下意識移開了目光。后來沈韻在旁邊又說了些什么，他完全沒聽進去，腦子里都是那個人的模樣。

余光中，紀雩正在和一個男人聊著什么，臉上沒有什么明顯的表情，大概是在寒暄。

江翎感覺自己似乎被什么壓抑得有些難以呼吸，于是起身出了包廂。沈韻也沒攔他，起身又去找別人閑聊了。

江翎去了趟洗手間。冷水拍打在他的臉上，將燥熱散去幾分。過了幾秒，隨后又用冷水洗臉。

“江翎？”

忽然身后有人喊他，但水龍頭的水聲太大，他聽不真切。

有人走近了他。

江翎終于抬了起頭。

鏡子里，紀雩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如炬。他比江翎高了半個頭多，身形修長，難得的存留著些許少年氣。

水珠順著他的臉頰流下，江翎輕抿嘴，移開了目光，低頭裝作洗手的樣子，然后抽了張紙擦手。

“江翎?！蹦腥说统恋穆曇粼诙呿懫?，微醺，令人淪陷。

他的手頓了半秒，將擦了手的紙丟進了垃圾桶。紀雩看不清他的神情，向他走近了半步。

下一秒，江翎便抬起頭，看著鏡子里的人露出了久別重逢的微笑。

“好久不見?！?

紀雩低頭看著他，也沒有過多的情緒表現。過了一會兒，他抬起手，似乎想觸碰江翎，卻在空中停住，又收了回去。

“好久不見?！?

“……我回來了?！?

江翎收回看著他手的目光，目光低沉。他忽然有些煩躁，也不確實是不是因為紀雩說的這句話。

“嗯。”

紀雩向他走近，忽然捉住他的左手注意到了他的手腕。丑陋的疤痕仿佛惡魔的印記，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你……”

江翎也沒想到他會突然有這個動作，下意識想縮回手，但紀雩的手力度卻極重，迫使他抬起了頭。

“……”江翎皺緊眉頭，看著他，抿著嘴。

“為什么要傷害自己？”紀雩的目光從江翎的手腕移向他的眼睛，盯著他，不放過他任何的表情變化。

江翎避開他熾熱的目光，目光下落，視線停留在他的頸間。

他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午后。

少年站在巷子里側目看過來，好像周遭都變得緩慢，他的目光綿長悠遠。

“跟你沒關系?！?

溫熱的氣息撲灑在他的臉上，紀雩的聲音帶著些難以察覺的悲傷。

“江翎，對不起?！?

江翎抬頭看他。

這幾年，他一直在糾結什么，真的是那個沒有實現的約定嗎？

好像又不是。

江翎忽然就笑了，淡然的質問他，“紀雩，你在自作多情什么？”

“……”

兩人無聲僵持著，洗手間氣氛微妙，最后，江翎輕呼了口氣，“都過去了，我現在不想和你鬧矛盾。”

紀雩松開了手。

“抱歉?！?

江翎和他擦肩而過。

時間回溯。

高考成績出來后，江翎很快就查到了?？偡?39，理綜滿分，丟的那幾分基本都在語文上。

他填報了B大的法學專業。

江齊知道后質問他為什么不選擇金融學，一向懶得爭辯的江翎和他吵了一架。

吵到最后，他為自己的出生感到可笑，為他逝世的母親感到悲哀。

江翎終于問出了多年前那個一直不敢問出口的問題。

“你愛的既然是那個人，又為什么選擇和我媽結婚？”

這些年里，不管外人怎么談笑他們夫妻之間，她都選擇沉默，即使異地，也在艱難地維持著這段夫妻感情。她有個孩子要愛護，她想給江翎一個完整的家。

重要的是，因為她深愛著這個男人。

“江齊，你對不起她?！?

八月的天，S市下了整整一周的暴雨?？崾钌⑷ィ涞挠晁此⑽蹃y的過去。

江翎去了一趟醫院，結果顯示他患上了中度抑郁癥。

那天晚上，他坐在書桌前看著那封信，一遍又一遍。到最后，他自嘲著將那封信揉成一團，狠狠地摔進了垃圾桶里。

“我根本就沒有你想象的那么明亮。”

“甚至，我比你更糟糕?！?

也許江翎在說出那句“我們先成為朋友吧”時，他就已經釋懷了這段莫名的感情中夾雜著的其他心結。

紀雩確實成為了他青春里難以忘懷的人。

但，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