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最后一次月考，江翎依然是年級第一，總分734。鬼使神差地，在查詢分數時，他又在手機上輸入了紀雩的名字。

看到分數是420時，江翎沒有太意外。他知道紀雩的真實成績不會這么低，之前補習的時候他就意識到，紀雩是假裝成績不好。

雖然不知道他這么做的原因，但這也是他的選擇。江翎收好手機，忽然就想到那兩張簽了名的紙。上次紀雩好像是380分，那這次他提升了40分，劉貴方應該不會為難他。

高二，就在月考后結束了。

一中的假期時間也很充足，足足有兩個月。江翎九月份才成年，所以放棄了做兼職的這個想法。

過完這個暑假，就高三了。

江翎側身看著書架上的相框。照片上的女人卷發及肩，仿佛是在看著他，她微微笑著，在陽光下明媚動人。

半夜，秒針仍在繼續周轉，房間里的滴答聲不停。房間里，江翎閉眼緊皺著眉，似乎是做夢了。

炎熱的夏天到了半夜才轉涼，窗簾被風吹起，江翎翻了個身，慢慢蜷縮起來。

水淹沒了他的身體，他只覺得自己的肺被擠壓得歷害，呼吸不過來。他掙扎，想往上游，卻怎么也使不上勁。

他的頭底有一束光，透過他的身旁照向深海海底。

海水溫柔地包裹著他的身體，在這漫長的等待中，他看見有什么落入了海面，激起許多水浪。

好像是個人影。

江翎看不清楚，光怪幻影中，只模糊地看見那個黑乎乎的影子向他游來。

那人緊緊摟住了他的腰。

失重感慢慢減弱，光束落在他們身上，江翎看不清他的臉。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海水卻直往他的嘴里灌，一時間窒息的感覺膨脹了整個大腦。

一只白皙的手捧起了他的臉頰，烏黑的碎發遮住他的視線。江翎瞇著眼，感覺到唇上冰涼的氣息，兩只手抓緊了那人的后背。

他看清了那雙眼眸。

“……”

江翎猛地睜開眼，呼吸急促，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要跳出胸膛。腦中最后的畫面清晰無比，冰涼的觸感真真切切。

他忽然就憶起了那個午后。

少年站在教學樓前，白色的T恤在陽光下亮得讓人移不開目光。他轉過了頭，烏黑的雙眸如一潭深水，透露著那個年紀不該有的沉穩。

江翎慢慢緩和了呼吸，無力地將額前的碎發向后掃，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

凌晨兩點。

江翎又躺了回去，卷起薄被包裹住身體，將涼意隔離在外，重新閉上眼。

眼前一片黑暗，夢里那雙深邃幽黑的眸子在腦中又浮現出來，揮之不去。江翎有些煩躁，負氣般地嘆了口氣，又睜開眼。

他看著天花板，心情復雜。

江翎原本一直以為，高二分班時他和紀雩才是第一次見面。可他剛剛想起來，初中第一次報到時，他們就已經碰到過了。

他是剛剛才想起來，那紀雩呢，他在看見自己的時候還記得嗎？

“……”

他為什么要在意這個？

江翎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么后只覺得燥熱，于是一把將薄被掀開，睜大了眼盯著天花板。

過了幾秒，他閉上眼，又將頭蒙進了被子里。

時間飄回他十二歲那年。

江翎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他的父親是位研究員，母親是名教師。因為工作，江齊常年不在家，家里只有母親陪伴。

在江翎的童年記憶里，劉書惠一直是個溫柔的女人。初一那年開學報到，是劉書惠帶著江翎去的。

“呆呆，你先在這等會兒媽媽，我去給你辦入學手續。”

“好。”

他那時還沒長開，才一米六的個子，站在穿著高跟鞋足有一米七的劉書惠面前，顯得格外乖巧。

那天的陽光很舒服。

江翎站在原地，等得無聊，于是他隨意瞥頭看，目光就滯留在了不遠處。

有個穿著白T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年站在教學樓前，不知道在看什么，渾身懶洋洋的，烏黑的短發襯得他膚色白皙。

不知道為什么，江翎想到了父親養的小白鴿。他還記得，那只小白鴿有一身雪白的羽毛，小小的腦袋，眼睛半瞇，在陽光下總是很愜意。

“呆呆，我們要去找教室了。”劉書惠叫他。

江翎聽到聲音，看著早已走遠的少年，平淡地收回目光。

初中的課程對江翎來說不難，他的母親是名高中教師，早在開學前就幫他預習了許多。

開學后沒多久，所有人開始忙碌起來。江翎寄宿，一個月回一次家，父親偶爾會打來電話，他也漸漸習慣聚少離多。

初二暑假那年，江翎留校補課培訓，那時他已經三個月沒有回家。

晚自習中，班主任突然來到教室，“江翎，出來一下。”

江翎放下手中的筆，跟著他出了教室。他心里疑惑，但沒有主動問是什么事。

“你媽媽去世了。”

他那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連忙問班主任，“她出什么事了？”

班主任看著他，面露傷憂，有些不忍心告訴他真相。

“老師，你告訴我，我媽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班主任嘆了口氣，還是回答了他：“她有個高三的學生患有重度抑郁癥，想跳樓自殺，你的媽媽想阻止她，卻不小心撞倒了護欄，從四樓摔了下去。”

“……當場死亡。”

江齊連夜從A市趕回S市。

江翎以為，這個情感如機械般冷酷的男人應該會露出傷感的表情。可他錯了，江齊在安排自己妻子的后事時，縝密冷靜，一切都處理得很好。

他早就知道，他的父母并不相愛。

江翎初三畢業后，江齊特意請了一周假從A市飛回S市，決定陪伴自己的兒子度過這個暑假。

住在酒店休息的那天晚上，江翎無意中在江齊帶來的的書里看到了一張合影。

女人留著短發，面容稚嫩，朝著鏡頭雙手比耶。她的身后分別站著兩個男人，有一位模樣清秀，微微抿嘴笑著。

江翎認出來，這是他父母和他們的一位大學同學的合影。他隨手將照片翻過面，一排秀氣有力的字跡進入他的視線。

“你在干什么？”

江齊忽然出現在他身后，江翎慌張地轉身背過手。

“沒什么。”

江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拿起旁邊的毛巾，“洗漱好就早點休息吧。”

“嗯，知道了。”

目送江齊回他的房間后，江翎才意識到自己早就冒了一身冷汗。他拿出照片，注視著照片上笑得明媚的女人，內心莫名苦澀。

你知道他喜歡的是另一個人嗎？

可惜，能回答這個問題的人，早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