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 不見十八拍
- 在逃翠花
- 4113字
- 2022-04-12 21:23:14
馮道義這幾日突然有種很緊迫的感覺,仿佛他不急不緩的步調被人刻意打亂了,無論做什么都不順心,還多了一堆麻煩事。然而他清楚,此刻他首先要做的便是保證右相倒了以后自己的地位,然而蔣世澤把控著右相,又有淑貴妃相助,自己是討不到什么好的,而若是就這么任他們行動下去,自己別說地位不保,只怕右相死后蔣世澤第一個要處理的就是他。
因此他不僅要想辦法拉攏一部分右相的勢力、建立自己的勢力網,要想法子給蔣世澤使絆子,又要與計相打好關系,以取得那條商路的代理權,還要平衡自己在太子跟安王之間的關系,畢竟他曾暗中向安王示好,如今卻因著馮若南被迫成了太子一黨。
事情實在太多,而他又分身乏術,他開始打起來自己那枚虎符的主意。它曾是一枚信物,輾轉到了自己手里,可他不敢輕舉妄動,他曾經也想著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對不會用的,可現在他不那么想了,自己若是真能爬上高位,就像曾經的右相一樣,便是一枚虎符的來源,不也是任他如何說便是如何,到時誰又能拿他怎樣,于是他找上了祝堯澤。他自以為做足了準備,威逼加利誘,只要祝堯澤是個有野心的,一定會心動,誰知他竟是個軟硬不吃的。不過無妨,以他的這個性子,也定不會將虎符一事說出去,畢竟人言可是能殺人的。
他又找上了正好回京省親的溫旭。溫旭不像祝堯澤世家出身,他不過出身行伍,因著興元帝常年來苛責兵士,領著一群弟兄就造反了,他是見過這虎符的,心中對其的認可和敬畏程度比之常人更甚,誘惑力也就更強。他雖沒直接答應,馮道義心里的石頭卻終于落了地。
接到皇帝傳他入宮的旨意時馮道義還不知道外面的謠言已經泛濫了,還是在入宮的路上下人告訴他的。馮道義聽了以后臉都綠了,事實上他并不清楚馮道宏當年在祁州的所作所為,他一向信任自己這個弟弟,或者說,這個世界上除了他自己,他最信任的便是馮道宏了,可他竟做出這樣的蠢事,還讓人傳成了這樣,不用想都知道他這趟進宮指定沒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皇帝見著他就賞了他一臉茶水,這對文臣來說已是莫大的羞辱了,何況蔣世澤和計相還在一旁,而他不過是替自己的弟弟受辱。不過馮道義依舊沒有半分異色,借著給皇帝行禮的動作向他告罪,并表示一切都是自己家風不正導致的結果,任憑皇帝處罰,絕無怨言。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這個樣子倒是讓皇帝不好罰他了,最后只是以家風不正為由革了馮道宏的職,馮道義罰俸三月以示警告,至于馮若南的太子妃之位自然也是飛了。
為此馮道義自然沒有異議,恭恭敬敬的給皇帝磕了頭道了謝,這才能夠起身。
而皇帝叫他們來自然不只是為了這事,他決定要提高賦稅。
計相一聽便皺起了眉,如今天下太平,也沒有什么天災人禍的,莫名其妙突然要提高賦稅,只怕會引起民憤。他也是這么跟皇帝說的,可是現在鄭世肆心里只想著給他們找找事情干,他們都不在乎他的心情,他又何須在乎百姓憤不憤的。
“平日里朕要花錢的時候你們就會喊什么國庫空虛,如今朕提出要提高賦稅,你們又顧及這顧及那,推諉來推諉去,你們究竟有沒有將朕的話放在眼里?”
聞言殿內眾人立即叩首,直呼“陛下息怒,臣等罪該萬死”。
“朕今日叫你們來就是通知你們,至于如何做,如何安撫民眾,便由你們中書跟三司協同來做。馮道義,我不追究你們馮家這些破事,但是這事你要是做不好,這中書侍郎你也不必做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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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太師府上,這已經是蘇子澤第二次跟他的父母不歡而散了,原因都是馮若南。明淑縣主給蘇子澤相看了幾家女郎,雖沒有刻意瞞著他,卻也沒有通知他,因此蘇子澤知道以后難得與他母親爭執了起來。
明淑縣主本就覺得馮若南的家世與他們家不相配,倒不是她看不起馮若南,而是在她們這些當家主母眼里,門當戶對才是最合適的。后來馮若南被選為了太子妃,她雖詫異,卻也不好評判什么,只是高興自己兒子這下總能放下了,遂開始給他相看,想著若是有個可心的娘子在身邊,自己兒子肯定會心軟,到時候便也不會還想著馮若南了,誰知今天就被自己兒子發現了。
兩人一開始不過只是日常說服對方,誰知明淑縣主竟說漏了嘴,蘇子澤這才知道馮若南身陷流言一事。
皇帝的旨意跟馮道義他們一同出的宮,因著提高賦稅一事還沒有個章程,所以大家只知道了馮家被罰以及馮若南太子妃這位子定下來不到一旬便被收回的事,一時之間說什么的都有,不過大多都不是什么好話就是了,還有人想起她曾經跟秉昱公子有過的一點傳言,便更覺得她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了。
明淑縣主知道,馮若南如今已經盡毀了,若是從前還能仗著自己兒子喜歡娶作妾室的話,如今便是也不能了,而且不光是他,凡是有點家世的人家只怕都不敢要她了。
只是明淑縣主低估了自己兒子對她的喜歡,也高估了他對家族的責任心。她沒想到自己把這其中的厲害關系都分析給他之后,他依舊沒有死心,并且不顧她的阻攔翹掉了下午的課出了門。
蘇子澤知道現在見馮若南很難,但他下了一個決定。他不可能看著她淪落到那種被人挑挑揀揀然后委身他人的境地,他必須要見她。
一路縱馬來到歸南坊,蘇子澤的身后小廝果然也跟了過來,他沒有阻攔,二人進到歸南坊里,一下就被那個巨大的許愿池吸引了目光。許愿池是金色的,里面有一個簽筒,供人向里投擲愿簽,不過現在還不到九月,許愿池并沒有開放。簽筒外是銅錢狀的金子,一眼望過去金燦燦的,讓人移不開眼。
見他們進來,一個渾身黑色胡服的女郎笑著上前招呼,并且告訴他們,“現在許愿池是不開放的,若要許愿請下個月再來。”
蘇子澤向她插手一禮,道:“我有筆生意,想找貴坊主事相談。”
“不巧,近日事忙,我們主事不在,郎君若有急事可先與我說。”
蘇子澤皺了皺眉,他知道這里就算主事的不在,也定有能做主的人,便道:“在下蘇子澤,字秉昱,想求貴坊幫我找個人來,報酬隨意。”
看他這認真的態度,那女郎便讓他在一樓稍等片刻,自己上樓跟流光說了此事。流光正讓人去追查流言的一些事情——散播者究竟是誰,主謀是誰,這場明顯人為的潑臟水到底是誰獲利——就見今日該在一樓值班的女郎走了上來,說一位自稱蘇子澤的年輕郎君想找歸南坊的主事,而且不計代價,只為了找一個人。流光便讓人將他請上來,自己轉身進了二樓馮若南常呆的那間廂房,讓人上了尋常待客用的茶和點心。
來人是一個白衣翩翩、面若冠玉的英俊郎君,后面跟著一個小廝打扮的人。流光一眼便知道,這確實是那位秉昱公子,似乎面帶急色,倒給他添了幾分禁欲感。
“秉昱公子,久仰大名,我家觀南姑娘不在,由我代掌坊中一切事務。”等他坐下后流光道,“秉昱公子或許還不太清楚我們這兒的規矩,咱們講究先兵后禮,合作之前先談條件,銀錢雖然也可,但也要先看要求再定價,恕我見識短淺,不知秉昱公子想要什么?”
她自始至終沒有提她們做不到會如何,那邊是只要應了便能做到,蘇子澤松下一半的心,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游刃有余,開門見山道:“我想貴坊能在悄無聲息的情況下讓我與一人見面,盡快。”
“不知是何人,在哪?”流光問。
“馮家四姑娘,馮若南,如今應當是在馮家。”
聽到這個答案,流光原本還不以為意的面色瞬間就變了,她有些意味深長的又把蘇子澤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遍,還是問出了那個本不該問的問題。
“不知,秉昱公子與這位馮家女郎是何關系,又為何要與其相見?”
蘇子澤輕皺了一下眉,似乎有點被冒犯到,不過還是答了前面的問題,“同窗”。
流光沒計較他對后面問題的避而不談,而是又將他打量了一番,最終回到他的臉上,像是要從他身上發現什么特別之處似的。
她對蘇子澤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說自己不能馬上應答他的要求,要他稍等片刻。
魏十七正好閑著,流光便叫她先去馮府問一下馮若南,又叫了車夫跟著去,自己則回去繼續跟蘇子澤探話,畢竟這是頭一個在她面前表達出對馮若南有這種意思的郎君,而且還不知道馮若南就是觀南,這可一向把自家女郎當女兒照顧的流光給驚到了,心情實在是有些難言,但無論如何她都要探探他的底。
不知道流光一副老母親心思的馮若南驟然見到魏十七出現在了嵐湘苑,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結果居然是蘇子澤要見她。
自馮道義帶著旨意回來后,馮家就頓時亂了,而所有人對她的態度也完全變了。
一開始她是無所依仗的馮家四姑娘,又不知怎么得了大爺的青眼,有了嫡女的派頭,然后成了太子妃,現在竟落到這個地步。
馮老夫人當時險些又暈了過去,直道馮若南就是個煞星,說他們馮家都是被她和她那個不知廉恥的娘親害的,還說她若是個知廉恥的此刻便該一根白綾把自己吊死,最終鬧得沒法子,馮道義便讓她現在自己院中禁足,還答應馮老夫人明日便將她送到莊子上去,讓她剃了頭發在庵堂里靜修。
這可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活人上下嘴唇一碰,便能將死人的是非功過蓋棺定論。什么公道自在人心,又有幾個人知道當年究竟是誰的對,又是誰的錯。反正跟自己又沒有什么關系,大家當個新鮮事兒聽個樂呵,有興致了加一兩句貼切或是犀利的評語,便成了表現自己觀點的絕佳依據。別人聽了他的評語會夸他針砭時弊有謀略,會贊他學識淵博有見識,卻無人會去追究那些被時光埋藏的人事究竟是真是假,就像沒有人在意死了的人一般,因為死人不會受傷害,不會澄清,不會報復,而只有那些真正在意他們的人才會在意,會受傷,會去追究。
整個馮家,只有馮文麟替她說了話,還往她手里塞了顆飴糖,悄悄安慰她讓她不要怕。馮若南將那顆糖緊緊的握在手里,鼻子有些酸了。也是因為這顆飴糖,她一直安安靜靜的呆在嵐湘苑,什么動作都沒有,倒是讓魏十七嚇了一跳。
馮若南也想不出都這會子了蘇子澤找自己還能有什么事,還是去歸南坊找自己,她決定去看看。
沒有帶上玉樹,魏十七兩下就帶著她出了馮家,正好上了剛剛趕來的馬車,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人就到了歸南坊。
蘇子澤沒想到這歸南坊的本事這么大,而且效率還這么高,一時之間又對它的幕后主人未央和觀南起了幾分敬佩之心。
見她來了,流光主動退了出去,屋內只留蘇子澤和剛剛還被他在心里暗暗敬佩的歸南坊主事觀南兩人,蘇子澤的小廝則被自己主子趕了回去。
“我……你還好嗎?”
這實在是有些親昵的問候了,馮若南只淡淡地答謝他的關懷,并未說其他,畢竟,這個時候她自然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蘇子澤也知道自己問了句廢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聽到她說好還是不好,還是馮若南直接問道:“蘇公子,聽說你廢了大功夫要找我,不知所為何事?”
看著她比在私塾時還要清瘦的臉,蘇子澤原先準備的腹稿都忘了個一干二凈,他脫口而出:“讓我照顧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