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照顧你吧。”
“我沒有輕慢你的意思,你現在處境不好,家族為了名聲很可能會對你不利……”
看著那雙琉璃一般透徹真誠的眼睛,馮若南無法否認,在這么一個被人漫罵的時刻,有這么一個人不計代價的見到你,告訴你他擔心你,想要照顧你,甚至賭上了自己未來的仕途和家族的壓力,很難不讓人心動,而她拒絕了他那么多次,他卻始終對她如此堅定,這一瞬間,馮若南甚至在想,自己如果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郎,或許心情就不會這么復雜了,但她始終知道她是誰,所以她打斷了他的話,道:“秉昱公子,我知你是真心為我好,我很是感激,但你出身世家,是不會允許你娶我這樣身份的女郎的,況且以你的條件,一定能找到比我好上許多的人的……”
“不會有其他人!”蘇子澤難得的失了風度,他知道這是他最后的機會,因此他說話都失了平日的清醒克制,“不會有其他人的,我心中只有你,往后我身邊也不會再有他人,我父母不同意,但我也不會娶別人的,你相信我。”
“你父母不同意,你已經告訴太師和縣主了?那你,是要我做你的外室嗎?”馮若南后知后覺。
“不,只是這段時間流言太兇,我才出此下策。這只是權宜之計,你相信我,等流言過去了,我家人會慢慢接受你的。”
“蘇公子,不用說了,你走吧。”一陣寒風吹過,將稍被打動的心凍了個冰涼,馮若南又恢復了理智。
“不,為什么,你不相信我嗎?即便我暫時給不了你正妻的身份,也再不會有別人了,你便是我唯一的妻。”蘇子澤心慌極了,他明明感受得到,馮若南剛剛有些松動了,可他想不明白,為什么兩句話她就又退了回去。
馮若南看著面前迷茫卻依舊真誠倔強的人,望著那雙曾讓自己不可抑制放下心防的眸子,開誠布公道:“蘇公子,我相信你的真心和承諾,我也知道你是個很好的人,你讓我覺得有你這樣的人存在是世界的幸運。而我也不是什么拘泥于身份地位的人,說實話,如果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兒,也恰巧心悅于你的話,嫁與你跟給你做外室于我而言無甚分別,只是我不能夠接受的是,因為這個流言,因為接受這個流言,讓我淪為外室。”
“我的娘親做錯了什么?我又做錯了什么?憑什么傷害我們的人逍遙法外毫無悔意,而身為受害者的我們卻要委曲求全!我便是死,也不會向這種不公妥協。”
“蘇公子,我拒絕你只是因為你我立場不同,請不要質疑你自己,往后也不要再關注我了,就算是我不得好死,這也是我自己選的路。”
看著面前這張因為有些激動而泛紅的臉,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和輕輕擰起的細眉,蘇子澤從前只覺得她聰慧美麗,時而純的像只小白兔,時而又有些神秘,引得他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的跟隨她的身影。可現在他卻覺得她像一團火,被包裹在柔軟的皮囊內的一團不斷燃燒著的火,危險,又讓人著迷,這一刻他好似忽然明白了飛蛾的心情。
正當他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之前被他打發回府的小廝急匆匆的跑上樓來,還不等見到他人就聽見他喊道:“公子,秉昱公子,不好了,老太師,老太師不好了!”
蘇子澤猛地站了起來,他此刻再也顧不上其他,只掙扎的看了馮若南最后一眼,然后對跟在小廝后面的流光說了一句“有急事,所需報酬報到我府上即可”便跟著小廝匆匆離去,剛剛氣氛還有些緊繃的二樓只剩下他們下樓的咚咚聲。
很快下樓聲也沒了,馮若南還坐在原地,將面前有些涼了的茶小口喝完。
流光想說些什么,看著馮若南明顯消瘦的樣子,最終還是沒開口,又讓她多吃點少操些心,這才讓魏十七把她送回了馮家。
第二日天還沒亮馮若南就被馮老夫人身邊的梁嬤嬤叫了起來,要送她去莊子上。玉樹眼看著自家女郎睡不過兩刻鐘就要被叫起來,當即便跟那狗仗人勢的梁婆子吵了起來,這番動靜將這幾日睡眠不甚安好的馮若南鬧了起來,她攔住了就要上去跟那婆子打一架的玉樹,什么都沒說就任由她們去了。
門外停著一輛很小且有些臟污的馬車,似乎是平日里跟著主子出門時仆婦們坐的,不過馮若南依舊什么都沒說,只是想法子傳消息給魏九,讓他去告訴流光,順便讓魏十七過來替他,二人便上了馬車往城郊去。
天不過蒙蒙亮,清晨的濕氣撲面而來,直到出了內城門,看到不遠處的凈上山后馮若南才發現今日的霧竟這么大,她心里有了些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剛出內城門沒有多久,外面就起了一陣喧鬧打斗的聲音,馮若南掀開簾子,果然看見那婆子正丟下她們往城中跑,不過很快她就被一個面露兇相的漢子打暈在地,丟回了馬車旁。
馮若南有些后悔讓魏九離開,她應該安排別人去的,她被匆忙叫了起來,許多東西都沒來得及帶,身上只有一把匕首。馮若南拽著玉樹出了馬車,這時候在馬車里反而更受限。
剛一露面,迎面便是一把大刀,玉樹拉著她后退兩步,一個回旋踢將那把刀和握著刀的大漢踢了個踉蹌,二人又趕緊往一邊跑。
來的人數很多,而且顯然是沖著要她的命來的,什么都不聽,很快除了暈倒在地的梁婆子,馮府的人就被殺了個干凈。平日隱在暗處悄悄跟在馮若南身邊保護她的,除了魏九,另兩人也現出身來與那些人打了起來,可是她們終究人太少了。玉樹一邊護著她,一邊帶著她往一頭跑,連馮若南都拿匕首傷了兩個人。
這樣下去不行,馮若南想。她將頭上的發簪拔了下來,一頭青絲如瀑般散落,馮若南卻完全不在意,她擰動發簪上的紅寶石珠子,兩滴黑色的液體便滴在了那把泛著寒光的匕首之上,她彎腰躲過一個大漢的長刀,順勢靈巧的到了他人面前,將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刺入了那人的大腿。大漢沒想到這小娘們竟敢傷他,登時便想收回長刀重新砍向她,卻在揮了一半的時候突然渾身僵硬,長刀當的一聲落到地上,他也口吐白沫向后倒去。
馮若南發現這些人雖然蠻力大且人數多,但并不是多難對付,誰知有一人突然暴起,越過兩個暗衛向馮若南這邊沖了過來,他雙目通紅,那雙眼在看到馮若南身邊倒地不起的大漢后更加兇狠,手里的長刀也跟著他向馮若南劈來。
這是個有真本事的,馮若南意識到,約莫是她方才殺的那人與他關系匪淺,所以他才對自己這般緊咬不放。
馮若南躲得愈發吃力,那人的長刀幾次擦過她的發絲和臉頰,她顯得愈發狼狽,而那人卻更加兇狠,大喝一聲,長刀劃破晨霧直朝她面門而來。
躲不過去了。
就在那一瞬間,馮若南腦子里一下就空白了,直到她被一個人撲倒在地,悶哼聲和血腥氣一下灌入她的耳中鼻中。
“玉樹!!!”
這聲卻不是馮若南喊出來的,而是匆匆趕來的魏十七,他緊趕慢趕的,卻還是被這天氣耽擱了不少功夫。他看著撐在馮若南身前被長刀貫穿的玉樹,只覺得渾身的暴戾都涌了出來。
那人的長刀抽出,玉樹再也撐不住身子,倒在了馮若南身上,血水也浸透了夏日本就單薄的衣裙,馮若南覺得自己的那塊地方也像是在流血。
魏十七大喝一聲,眼淚伴著長刀一齊落下,那人被他打的后退了好幾步,又不甘心的再次沖上來,兩人像是野獸一般扭打到了一起。
馮若南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張臉,那雙總是顯得她有些古靈精怪又可愛的杏眼里滿是淚水,不知是疼的還是舍不得。
馮若南小心將玉樹扶好放到地上,自己跪在她的身前,低頭看著那不斷向外汩汩流血的傷口,眼淚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砸在玉樹的衣服上。
“女郎,我沒事,不疼的。”玉樹扯出了一個有些僵硬的笑,想要安慰她,又覺得沒有必要了。
“女郎,我,我陪不了你了,我真想一直陪著你啊。”玉樹也不住的哭,眼淚順著眼角流到頭發里,虛弱極了。
馮若南聞言愈發慌張,她害怕極了,她一直把玉樹當成親妹妹一般,卻從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因為她害怕,她害怕再一次失去親人,她沒辦法接受,這太痛苦了。“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有事的,玉樹,你別睡,玉樹!”她對玉樹說。
“女郎,我一直都很感激你,你一直,讓我活的很單純,我一直知道,你一向照顧我,跟你一起長大,是我最,最快活的日子。”玉樹意識有些渙散,說話也變得困難,“把我的骨灰,給十七爺吧,他,是我,哥,親哥,我不想一個人,女郎,我不想。”
“不,你不會死,我不要你死,你別說這樣的胡話,你會一直在我身邊。”
玉樹打斷道:“女郎,我一向,是最沒用的,你卻還對我好,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的。我,沒有力氣了,讓我,睡吧。”
“不,玉樹,你別睡,你怎么會是最沒用的,你是我的親人啊,玉樹,你醒醒,你醒醒,玉樹!”
聽到馮若南的哭喊,魏十七一下轉過頭來,剛剛被憤怒支控的大腦在看見地上已經一動不動的人時一下清醒了過來,他當即便要丟下那大漢去找她,卻不料那人抓住了這個空當長刀橫劈,刀便從魏十七的后背劃過。
魏十七想回頭殺了他,可身子卻控制不住的直直向前倒去。他那雙向來有些吊兒郎當的眼此刻痛苦的圓睜著,馮若南這才發現原來他也是雙杏眼。
“十七哥!”
自從離開祁州,馮若南再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么無助過,她幾欲崩潰,眼前有些發黑。她眼睜睜的看著玉樹為了救自己一點點沒了聲息,看著魏十七就在她幾步遠的位置倒下,她卻一點用都沒有。
她為什么這么沒用?為什么為什么!?
那大漢似乎覺得這一刀就把自己的障礙掃除了,他提著那把還在向下滴血的大刀,小山一般重重地向她走來,在他提起刀的時候,馮若南集起全身的力氣將一旁的匕首插到了他的腿上,身子又脫力地落回地上,任由那人和大刀向自己傾倒過來。
砰的一聲,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馮若南猛的睜開眼,見那大漢握著刀竟倒在了另一邊,口吐白沫,手腳還插著三支箭羽,沒有被傷中要害。
馮若南轉動腦袋,才發現天色不知什么時候竟然這般亮了,連霧氣都散了幾分。一陣馬兒嘶鳴,她看見了那個在黑馬之上手握長弓的男人。來人一身黑色勁裝,頭發高高的束在腦后,一副半面黑金面具遮住了他一半的臉龐,剩下那半白的晃眼,見馮若南看過來,他雙腿夾緊馬腹向這兒奔來。
是未央,是她的公子啊。
馮若南撐著身子想要起來,她滿身滿臉的血,混著她未干的淚痕,隨風飄揚的長發,都讓她看起來狼狽極了,也凄美極了。
“觀南!”未央到了近前才看清她的形容,忍不住出聲喊她,等他下了馬,將她扶坐起來,才終于聽清她在說什么。
“十七哥,玉樹,公子,救救他們。”
她聲音里還帶著濃重的哭腔,情緒卻能夠從幾近崩潰的邊緣回歸,她還想著要先救他們。
未央這才來得及打量四周。
地上有馮家的人也有來殺他們的人,有受傷的也有暈倒的,橫七豎八的竟有接近三十人。那兩個暗衛之前跟十幾個人較量,都受了不輕的傷,索性那些人已經都被制伏了,也給那大漢服了解藥,將他救回一條命來。魏十七在看到未央來了以后便暈了過去,幾個跟在未央后面的人正給他上藥。而玉樹,她已經死了,被人抬到了馬車之上,等帶她回去再給她處理后事。
清晨的泥土味道和露水味被血腥氣遮了個干凈,馮若南被未央抱到了他那匹黑馬之上,留下幾個人迅速打掃痕跡,在內城門官兵們發現之前離開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