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輕抬眼簾,跟隨宮人從樹林深處騎馬而來的女子,正是她夢中見過的浛洸郡主。
與夢境所相反,她身著一身黃櫨色騎裝,背上背著的弓箭正是鹿后背上那一支箭,身上發(fā)上幾乎尋不到艷色的飾品,但是所帶所佩皆是樣樣不凡珍品。
然而這樣高傲驕矜的人,卻在見到蕭元的時候,眼中露出了怯意。
“臣女見過孟光長公主。”
蕭元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雖然浛洸郡主是與真正的孟光長公主有嫌隙,但是自從蕭元進入了這具身體,孟光長公主許多的情緒想法都成為蕭元的想法,似乎蕭元本身就是孟光長公主,是真的只是失憶,而不是換成了婆羅花似的。
“還道是誰呢,原來是浛洸郡主,自你出嫁這還是頭一回見你,別來無恙吧?”
“如長公主所愿,臣女過得很好,這一切全是長公主賜予臣女的,臣女沒齒難忘。”
若是外人聽到這樣的話,還不知浛洸郡主與孟光長公主的感情該有多深厚,知情人卻明白,這其中的曲折。
“大恩何言謝,只盼郡主能真的記住本宮賜你的恩情,萬不要恩將仇報,不識好人心……”
浛洸郡主臉色僵白,明明自知無論是口頭上還是實際上都無法從孟光長公主那里討到好處,但奈何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
“長公主,臣女記得你這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嫁給景先生了,為何還會獨自在淮山?”
浛洸郡主早就知道長公主退婚一事,卻不知道為何退婚,在她的記憶中,長公主依舊還是那個為了嫁給景行止可以不擇手段的可怕少女。
“聽聞憞華郡王脾氣不甚好,他若知道你至今心中所愛還是景行止,你說你還能好好的在淮山狩獵嗎?”
蕭元淡淡的說著,示意宮人放下死鹿,勒著韁繩,已經(jīng)不耐煩再與浛洸郡主糾纏了。
“你……你為何不嫁給他了?為何要悔婚?”
蕭元一愣,全然不能理解浛洸郡主怎么會突然有此問,過了一會兒才笑著說:“本宮嫁他是因為心悅于他,不嫁他,自然是因為心中無他。”
她驅(qū)著馬走了幾步,復(fù)又說道:“你也該忘記他好好伴著憞華郡王過日子了,這世上該心無旁騖潛心向佛的,便讓他常伴佛祖去吧。我們生于紅塵,要折騰也就在這九丈紅塵中折騰。”
蕭元的話,聽得浛洸郡主發(fā)神,等到蕭元人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她才回過神來,卻仍是不能相信這是孟光長公主會說出的話。
孟光長公主姜予美,比浛洸郡主小六歲,從姜予美出生起,只要是她想要的,就沒有她得不到的,從初時的精巧物件,華美的首飾,世間僅有的孤本殘卷,再到后來的尊貴地位,朝臣的依附,甚至一個本該在建武五年就出家的得道高人,僅僅因為姜予美要他,直到如今,他也沒有能剃度出家。
可是今日,姜予美卻說,她要放過景行止。
建武五年,浛洸郡主獨自進宮陪伴韓妃,當(dāng)時蕭皇后剛剛?cè)ナ啦痪茫菹率值膫模B著幾個月也不曾召幸妃嬪,宮妃沒便成日寂寥無事。
浛洸郡主隱約聽父王提起過,群臣有上薦陛下早立繼后的意思,后宮高位的妃嬪幾乎只有兩三個,其中就只有自家姨母韓妃娘娘勝算最大。
浛洸郡主素來就看不慣姜予美的所作所為,這事好不容易能夠殺殺姜予美的威風(fēng),便不經(jīng)思考的出言譏諷。
彼時的姜予美剛經(jīng)歷喪母之痛,光武帝準(zhǔn)備立她為皇太女,可惜群臣聯(lián)名抵制,心里本就積著火氣,正巧遇上浛洸郡主,索性一通發(fā)作了出來。
論力氣,不過五歲的姜予美如何是十一歲的浛洸郡主的對手,但是一切發(fā)生得突然,她按著浛洸郡主的后頸,將她一次次的按進池水中,便是連韓妃也被驚嚇得呆若木雞,等她反應(yīng)過來,卻被姜予美身邊的禁軍死死的捆住,一點忙都幫不上。
而浛洸郡主幾乎是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她在養(yǎng)病的時候曾暗自想過,當(dāng)時姜予美是真的想溺死自己的,若不是……
若不是正巧被入宮講經(jīng)的景行止撞見了,那浛洸郡主便真的是一縷鬼魂了。
那件事情最終被光武帝按下不提了,世人都以為得到處罰的只有浛洸郡主和孟光長公主二人,熟不知有一個人得到了最嚴(yán)厲的懲罰。
建武五年,景行止本該南國第一的國寺剃度出家,卻因為在御花園中救下了浛洸郡主,而被姜予美遷怒,使其再也不能出家為僧。
姜予美搬下這道懿旨的時候,囁著笑意說:“你既然阻攔本宮殺了浛洸泄憤,那本宮便阻攔住你求仙拜佛的路。什么時候想做和尚了,就提著浛洸的頭來見本宮。”
孟光長公主的狠劣可由此窺見。
“她這般說,是允許先生剃度了?”
好一會兒,浛洸郡主才大喜過望的吐出這句話,然而這陡然出現(xiàn)的喜悅并沒有能維持多久,她臉上又出現(xiàn)慘淡的神色,“先生剃度了,那又如何?”
了此一聲,不管先生是否剃度出家,她都不能再嫁給他。他連孟光長公主都不看在眼里,又怎么會看得上浛洸郡主。
浛洸郡主翻身上馬,厲聲喝道,“快,快帶本郡主去見景先生,我有喜事要告訴他。”
末了這一句,卻是輕飄飄的,說不出的蕭索。
景行止此時正在淮山臨近的一座山寺中,浛洸郡主趕到的時候,他剛剛講完一卷經(jīng)書,坐下的和尚有的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了,但是卻帶著敬慕的眼神注視著景行止。
她被請進景行止借宿于山寺的小院中,坐在院子的蒲團上,這個清心寡欲的男子靜靜的看著她,眼中與看世間一花一草沒有區(qū)別。
“九月初九時才見過郡主,不知郡主此時有何事?”
浛洸郡主靜了靜心,“我方才遇見了姜予美,她說……她說……”
浛洸郡主猶豫著,但見到景行止清澈如水的目光,一切了然于心的神態(tài),心中的哀痛到了極點,終于期期艾艾的說:“她說,先生可以出家了,不用,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