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米雪大晚上備完課，看完了半部動畫片，吃了半盤水果，洗漱完畢睡覺的時候才發現齊尚君通過了自己的微信。

頭像是一片海，看著很寡淡也很老干部，微信名為King。姜米雪實在不覺得這哥們的微信名有多招人喜歡，太張揚，年輕人要學會低調啊！他是King，他們院長及其他領導是什么？King-plus？

后來姜米雪才知道，齊尚君本人就是院長本長，且是最年輕的院長，人又標志帥氣，性格幽默，學識淵博，很團寵的樣子，她擔心的問題妥妥多余，失策失策。

微信好友的齊尚君和姜米雪兩人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大概就是姜米雪說明了來意，進行了簡短的自我介紹，齊尚君第二天十二點才緩緩回復了一個字：好。

過了半個小時又回復：給我一份你的簡歷。

姜米雪翻出來一份之前投遞的簡歷，微信發送過去，并很恭敬地說道：懇請齊教授多多指點。

齊尚君真的看了，且認真看了，甚至翻閱了一些她之前發表的論文，摘掉眼鏡的那一秒里，齊尚君揉著眼睛給姜米雪打了個不合格。

非本專業，成果不多，等級也很一般。

下午六點半，姜米雪窩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看美劇，手機振動收到一個電話。

姜米雪看了下歸屬地，是本地的。也不是固定座機，就接了。

“喂，您好？”，齊尚君從前話筒里聽見一個女聲，他本能覺得很耳熟。

話筒里傳來一聲很穩重的年輕聲音：“您好！我是齊尚君。”

姜米雪的反應大概是噢…齊……嗯？

姜米雪不是社恐，但是像所有學生一樣，本能地對老師很敬畏，比如，她就很怕自己的博導。

潛意識里，姜米雪把齊尚君當做自己未來的博導，突如其來的電話令姜米雪略挺了挺身子，坐的端正些，更恭敬了些，道：“齊老師，您好！”

齊尚君想起來了，這個聲音他聽見過，在車站。

齊尚君彼時在家里的木桌前，筆記本電腦上打開了姜米雪的簡歷，照片里是短發，看得出來化了妝，微笑的臉看著還沒脫孩子氣，很單純的模樣，加上他看過的那些她的論文，落在齊尚君眼里就是資質平平，毫無特色。

他公事公辦：“您好！您是想讀法律博士？”

姜米雪：嗯。

齊尚君：“那您有相關的教育基礎嗎？”

齊尚君明知故問，企圖讓她知難而退。

齊尚君單手撐在桌子上，視線已經從電腦屏幕上挪到了地上的貓身上。半秒后，一手打電話，一手單手將貓抱了起來。隨后索性用耳朵和肩膀夾著電話，邊打電話邊擼貓。

姜米雪：我是一直讀計算機，但是我爸媽是法律出身。

齊尚君不知道是被貓逗笑了，還是被姜米雪逗笑了：您父親的學歷不代表您的學歷。

隨及話筒里的聲音空缺了半秒，齊尚君又問道：那您為什么想起來要讀法律博士呢？

姜米雪：因為熱愛。

姜米雪很堅定，齊尚君卻不大信。

不過良好的修養讓齊尚君仍舊保持著微笑的狀態：我看您上一個博士讀了六年？

姜米雪有種不大好的感覺：啊，對。因為我們和國外一個老師的合作項目中間一直做不出來，耽誤了一下。

齊尚君覺得這個理由太牽強：一般來說，三四年的時間讀個博士夠用了。您是在讀博的時候有什么困難嗎？

姜米雪擰著眉毛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您指什么樣的困難？

齊尚君沒回答，換了個話題：姜小姐是吧？是這樣啊，法律雖然是人文社科，但想必您也知道，現在博士學位都不大好讀的，也不是人文社科就那么好拿學位，對個人能力方面都有一些要求。姜小姐是真的感興趣？法律其實也不是光背背法條就可以的。

姜米雪明白了，齊尚君這是在勸退啊，話里話外就是，你不行啊！讀這么多年。

姜米雪平時是個不愛爭搶的主兒，你好我好大家好，很有將就的風范，但是熟悉姜米雪的都知道，不要刺激她，這貨分分鐘逆反給你看。

姜米雪此刻瞇著眼睛看著電腦屏幕里的反派，語氣上很平穩道：第六年確實是非意料之中，我自己也控制不了。如果您所說的個人能力指的是智力的話，我高考成績還不錯，碩士也是保送的，高數也還不錯，邏輯課成績也很好，如果齊教授感興趣的話，我們可以面聊一下。

齊尚君那頭很安靜：，默認了這個提議：你現在是在哪里？

姜米雪：我剛過來工作半年。

齊尚君：我辦公室在明德樓A714，你要是有時間的話，周五下午三點？

姜米雪心想我要是沒時間，這事兒就是自動棄權了唄？

姜米雪：好的呀，齊教授。

姜米雪之前是不大想讀，但是齊尚君說自己讀不下來，這就很讓姜米雪不舒坦。她微笑著跟齊尚君說了再見，然后掛斷電話備注了齊尚君的微信：nothing（啥都不是）。

姜米雪周二早上有本科教學，上完課直接去了B教學樓，B-317擠滿了十幾歲的學生，顯而易見得超過了本該有的本科教學課程人數，齊尚君的迷弟迷妹倒是不少。姜米雪找了個靠后的位置，混在一堆學生里，倒不突兀。

齊尚君踩著上課鈴進教室。

姜米雪從他進門第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這不就是月臺那個大背頭？

齊尚君換了發型，摘了口罩，但是姜米雪單從他的身形和一雙太過優越的大長腿也能認出他來。

姜米雪沒有說謊，確是從小接受法律熏陶，所以課程內容聽起來很流暢，以至于聽著聽著就有些跑神，再加上早上七點起的太早，慢慢就開始發困。

齊尚君站在講臺上能清楚看見后排有人在打盹，小雞啄小米的模樣，開始還試圖清醒，但是后面眼神逐漸呆滯。

大約是從上課教學以來從沒有人在他課上睡著過，尤其是女生，齊尚君停了講課，站在講臺上指了指后排的位置：“那位靠墻的同學。”

彼時，姜米雪正漸入夢境，甚至已經腦袋半靠在墻上，擺好了睡姿，腦子不大清醒地聽見老師在提問：哦，又不是叫我。她大腦慢慢開始宕機，深思混亂間想起來晚上想吃火鍋，紅湯和寬粉…夢想很美好，現實很殘酷，姜米雪感覺到胳膊上的負重，迷離中有人叫她：“同學，老師叫你。”

姜米雪歪著的腦袋逐漸回正，上眼皮脫離下眼皮，眼下的情形不大好，她在課堂上，坐在角落里，教室里還在上課，她睡著了，被點到，且大半教室的學生回頭在看她。

姜米雪被觀望的人群驚醒，任誰心理素質再強，被幾十個人盯著看熱鬧，也會注意下形象。

她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嘴角，好在沒有流口水。

然后吞咽了下干燥的喉嚨，扶著桌子站起來。

教室里另一個站著的人是齊尚君，兩人的位置基本是教室的對角線，齊尚君的大半身形隱在白色的教案臺，目光直直地越過教室看著她，臉色平和卻威懾力十足。姜米雪大腦一片空白，她是來干嘛的來著？哦，對，是來認人的或者說是在挑人的。

齊尚君不大看得上自己做他的博士，她也未必看得上他做自己的博導，她就不能先來驗驗貨？萬一是個草包呢？

結果，貨沒驗成，自己倒被抓包了。

齊尚君一般不為難學生，但并不是好好先生：“同學，上課要認真，你睡著了。”

姜米雪聽著他客觀陳述事實，當堂宣布罪證，若是尋常學生大概會不好意思乃至臉紅，但姜米雪畢竟不是尋常人，她本來因為齊尚君上次話里話外說自己智力不行，有些怨氣，便清了下嗓子，找回自己的神思：“老師，不好意思，睡著了。”，“你講的太無聊了。”

齊尚君愣了下。

教室里一時有紛紛的小聲議論聲。

齊尚君的課不無聊，只是姜米雪了解過這些知識，所以不大感興趣。

她說這話在滿堂的學生眼里屬于純純地挑釁，有人看了看齊尚君的臉色，前排的女生轉過頭來看姜米雪，滿臉地：你完了。

姜米雪os：有本事掛我科啊，略略略略略。

令人意外地是，齊尚君并沒有多說什么：“嗯，我會改進的。你坐吧。”

下課后姜米雪沒走成，齊尚君從前門出來，姜米雪從后門出，姜米雪剛出門，兩人在人群里就對視了，齊尚君沒開口，但目光一直看著她，姜米雪也看懂了：有事兒找你。

姜米雪站在后門口，甚至往旁邊站了站，以讓別人先走。齊尚君走過來指了指前面的回廊：“去那邊說。”

回廊連著辦公樓，教學樓里人滿為患，辦公樓里針落地成聲。

齊尚君和姜米雪一前一后，路上有認識的人向齊尚君問好，齊尚君微笑著回應你好。

兩人都不說話，上了七樓，齊尚君爬樓梯，姜米雪也沒坐電梯。

齊尚君上六樓的時候略回身看了一眼姜米雪，后者落后半截，倒是沒丟也沒跑。

齊尚君的辦公室在拐角，旁邊是副院長辦公室，姜米雪抬頭看了一眼他的標牌，才發現上面寫著院長倆字。

姜米雪忽然有一種靈魂被擊穿的感覺：這貨才多大？就已經是院長了，自己還是個小講師，月領幾千，還要為了外快讀博？

人和人還真是不能比。

她后來翻閱了齊尚君的簡歷，越發覺得人和人不能比。

辦公室是很簡明透亮的白墻，白色的鐵柜子里面放著幾本書和雜志，沙發和桌子是學校配套的，黑漆皮，大紅木，電腦桌上放了一個筆筒，幾張紙。

“坐。”齊尚君開門后去開窗。

然后繞回來坐到姜米雪側面的沙發上。

“你喝水嗎？”他坐下之后又忽然想起來什么，問了這么一句卻也不算是問句，因為齊尚君已經起身去拿紙杯，并問道：“茶葉？”，這次他停下來，半轉著身子終于像是個征求別人意見的模樣。

姜米雪原本要說不用，這會兒嗯了半聲道：“可以。”

一杯茶葉打著璇兒的簡易茶被端正放在姜米雪的面前。姜米雪腦子竟閃過一個念頭：他手的指節真好看。

齊尚君舒適地靠在沙發上，微微側過頭來看著她，先開了口：“你是怎么想的？”

姜米雪大腦一轉，反應過來他大概是看過自己簡歷上的照片，認出了自己。

后來她才知道，他單單是認出了她的聲音罷了。

齊尚君對聲音很敏銳。

姜米雪沒多問，既然已經認出來了，便也不用裝不認識了：“我爸的意思。他們希望我轉個方向。”

齊尚君攤開手指，做了個請的動作：“你的意思呢？”

姜米雪：“我沒什么意思。”

齊尚君往前俯身了半邊身子，兩手交握，現在看起來像是個商討的意思了：“那也就是說，你自己并不是很愿意來讀？”

姜米雪os：為了錢，我可以。

“也不是這個意思。我其實也挺愿意的。”

齊尚君迷惑了，姜米雪看懂了齊尚君的迷惑，他大概一生都目標明確且意志堅定，做決定不超過三秒鐘且不聽人勸，不大能理解這種搖擺不定和“我聽我爸媽的話”是什么意思。

姜米雪端起紙杯抿了一小口，等著齊尚君先開口。

半晌，齊尚君說道：“我比較喜歡聰明的學生。”

姜米雪呆滯了，她在紙杯第二次接觸嘴唇的瞬間停滯了半秒，然后喝下了第二口茶，并想著：啊！你終于說出來這句話！你以為你是誰啊！愛因斯坦？你個大聰明！

齊尚君看著姜米雪很淡定地喝完第二口，甚至問了一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他摸了摸下巴，讓姜米雪覺得他是在丈量自己的智商。

姜米雪：“明白。”

緩緩地，她將紙杯放在桌子上：“但是我真的很喜歡您…的課。”

姜米雪很煞有介事地微笑看著齊尚君。

后者的姿態不那么自在了。

他摸了一下脖子，一副很怕被纏上的感覺：“我的意思是。”

姜米雪：“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嫌棄我笨，但是我可以以勤補拙啊，是不是？而且這樣您的成就感更大不是嗎？”，她歪著腦袋笑了笑，齊尚君看了一下她，而后錯開來眼神。

思考半秒后，齊尚君站起來，一副很和善的模樣：“那歡迎你報考。”，他伸手，姜米雪卻沒有，她只略欠了下身子：“謝謝齊老師。”，會談愉快，合作破裂。

姜米雪聽出來他的意思：你報唄，面試我就掛了你。

毫不意外，姜米雪成功地沒有通過面試，并且這事兒還不能怪罪到齊尚君頭上，她的英語材料里有一份不符合招生要求，低了兩分。姜米雪要不是有小姐妹在教研處，也不能知道那要求是齊某人專門開會改的。聽著齊尚君冠冕堂皇跟她爸打電話說明情況，話筒里傳來他很沉痛抱歉的語音，姜米雪撇撇嘴：偽君子。

本來這事兒對姜米雪損失不大，便沒必要太較真。齊尚君裝模作樣做了一番解釋和鼓勵，也算是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