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為期四個月的疫情防控之校園封控，姜米雪背著老舊的雙肩包，拖著老舊的行李箱從東區的宿舍樓里一步一個腳印往東門二道崗進發，那里是現在出校門的唯一通道。行李箱上壞掉的一只輪子艱難地在地面摩擦，發出嘩嘩，嘩嘩，嘩嘩的刺耳聲音。所行之處引來眾人的觀摩。三個男生拎著零食袋子回過頭來看她，聚在一起議論了一番之后，其中一個往前跑了兩步問道：“哎，同學，是可以回家了嗎？”，姜米雪人生第一次被男生搭訕，既不美妙，也不浪漫，甚至有些心酸，行李箱令耳朵倍受煎熬的聲音戛然而止，她站在地上抖了一下快要滑落的雙肩包肩帶，“不是，我畢業離校。”，對方是個一米八的小伙子，瘦高黑色棒球衣，姜米雪從他的語氣里能感覺出他的興奮愉悅期待變成一句略帶失望的“哦，這樣啊。”，姜米雪悶悶地嗯了一聲，擺擺手表示再見。走了沒兩步，又見那個男孩子追上來，說道：“哎，同學，我幫你拿行李吧。”，姜米雪一再推辭，但是耐不住對方熱情。看得出來小男孩還是很活潑外向，一路上從問你家是哪里的，聊到各地的旅游美食，妥妥的社交達人。兩人聊得正好的時候，不遠處一高一矮的兩個保安中的一個從臺階上走下來，不急不緩道：“同學，出示下出校證明。”，姜米雪哦了一聲，站在馬路牙子上點手機，點點點之后，翻過手機給保安出示學校的出校證明，保安拿出一個黑色的類似于對話機一樣的機器，“來，掃一下校園卡。”，滴。姜米雪刷卡的同時，那個小男生迎著太陽問保安：“我出去送一下我女朋友可以嗎？就在對面，我就回來。”，姜米雪彼時正低著頭回微信，聽見這句話錯愕地歪過腦袋看著眼前這個看起來很是誠實可靠善良清高的小男孩，想問句？？？我脫單了？我怎么不知道。小男孩的詢問被保安無情打斷：“不能！”，保安面無表情，邊說邊揮了一下手，示意姜米雪可以走了。姜米雪覺得沒有幾個月的重復，絕對做不出如此毫無痕跡地趕人動作。姜米雪作為一個大姐姐，實在不想追究這個面前小男孩試圖用幾分鐘的托運行李換取出校一天的非對等交易行為，微微笑了一下：“謝謝你啊，那我就先撤了，你在學校好好學習。”，轉身的時候卻被小男生拽住了一只胳膊，“哎，加個微信。”，姜米雪略顯難為情但是實際上很堅決地輕聲說了句：“不用了吧。”，小男孩無視她的下行否定語氣，“加一個加一個，都是同學，我掃你。”，保安在一旁聲音緩慢：“來，同學，你倆往路邊稍稍。”，姜米雪最后還是在保安疑惑的眼神里和自己“男朋友”加了微信，保安皺著眉，滿臉寫著：現在的年輕人都沒有自己對象的聯系方式嗎？。姜米雪走到對面的馬路上，回身的時候小男孩還沖著她揮了揮手，不知道是不是很憂傷自己沒能出得校門來，姜米雪也揮了揮手，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很憂傷要離開自己生活了六年的地方。姜米雪揮完手之后自己都笑了：自己要是早這么自來熟，也不至于從大學念到博士，還母胎solo。

姜米雪大學在北方讀，碩士在南方讀，博士在北方讀，畢業之后不知道去哪里，按照幾十年北方，幾十年南方的規律，在一眾高校里挑了一個南方的高校，所謂，服從歷史規律吧。她在地鐵喇叭“請大家帶好口罩，出示健康碼”的熟悉旋律里掃碼入站，然后又在火車站“請大家帶好口罩，保持安全距離”的熟悉旋律里驗票入站。候車廳里空了大半的座椅，姜米雪不經感慨，上一次坐火車的時候還是上一次，那時候候車室還是會為了一個座位而爭搶的，她還曾有站著候車一小時的痛苦經歷，現在呢，滿眼的座椅都在揮手：來啊，來這兒坐啊，快來啊！人生在世，不曾想有一天天朝的座椅都要搶客。姜米雪的雙肩包獨占了一個座位，行李箱放在腳邊。她舉著手機拍了張照片，發給自己的好友群：“我到火車站了，人很少，好空啊。”。

群里馬上蹦出來一條來自于“綠綠綠碼”的信息：“米啊，你終于放出來了！不容易啊！”

snowrice：“對的呢，十二點的高鐵。”

“綠綠綠碼”：“羨慕。我還要隔離十天，哭臉.jpg。”

snowrice：“淡定，你出來也是在單位加班，在隔離點也是加班，一樣的。”

一個頭像是炒股界面的消息“睡到自然醒”：“就是，你在酒店還包吃包住，有人送飯，外賣錢都省了。”

“綠綠綠碼”：“這么想想好像也行啊。”

“綠綠綠碼”：“但是我出來之后我男朋友不會跟人跑了吧？”

“睡到自然醒”：“放心，我男朋友會幫你照顧好你男朋友的。”

snowrice：“.......醒醒，你倆都沒有男朋友，好嗎，姐妹？”

“綠綠綠碼”：夢想還是要有的。

睡到自然醒：哎，snow寶，我看天氣預報，那邊挺熱的。

snowrice：嗯，我換了衣服了，短袖。

睡到自然醒：那就好。

綠綠綠碼：完了完了完了，我紅了。

睡到自然醒：！！！！

snowrice：！！！！

綠綠綠碼：別激動，我說的是股票

睡到自然醒：！！！！！！！！！那為啥我還是綠的，一片一片的綠

snowrice：這年頭以你的操作水準，還能剩下紅的股票呢？你別是看錯了，出現幻覺

綠綠綠碼：那你看你說的，姐這個炒股是業余的，但是運氣是專業的啊！

snowrice：.......你確定運氣你是專業的？你怕是忘了你怎么被接去隔離的

睡到自然醒：就是！半年去一次健身房，第二天就被通知隔離，誰都沒有你能掐會算

綠綠綠碼：不是說了是時空接觸嗎？我吹過她吹過的風，又不是人在我對面，怕什么滴

snowrice：你還是加強鍛煉，做好防護，別給醫護添亂

睡到自然醒：就是！你得聽話！

車站通知安檢的播報聲想起，這個倒是沒什么變化，依舊好聽。

snowrice：我不聊了，我要過檢了，回頭再說

睡到自然醒：注意安全！

綠綠綠碼：好的寶，有帥哥記得通知我們！

高鐵上一切照舊，姜米雪在4號車廂，還算是滿員，前面的3號車廂只坐了五個人，姜米雪往后又看了一眼，五號車廂也就是一半的乘客。看起來大家確實都不怎么出門。

車廂里大家都很安靜，姜米雪看著窗外看了一會兒，犯困睡了一個小時，醒來的時候隔著一個座位的大哥正開著筆記本電腦在辦公，白色襯衫外面套了一件卡其色外套，發舊的黑色西裝褲，短發沒有經過打理，亂糟糟一團，鞋子倒是很新很干凈。姜米雪前幾日因為面試，話說多了落下一個清嗓子的毛病，醒來不自覺清了一下嗓子，第一聲清嗓子的時候隔壁大哥倒沒什么反應，等到她又清了一下，大哥緩緩投來關懷的眼神，隔著口罩看不出大哥的神情，只能看見大哥略顯詢問的眼睛，姜米雪連忙擺了擺手：“不是，我不是，我就是嗓子不舒服。”，大哥的仍舊保持著你什么情況的眼神，姜米雪看見不遠處的乘務員正在為乘客挨個測體溫，她指了指自己的嗓子：“面試，話說多了，干。真的，不是那個。”，姜米雪很堅定地又說了句真不是，大哥才恢復了神色，了然道：“不好意思啊。你要水嗎？”，“我帶了，帶了。”姜米雪從包里翻出來一瓶礦泉水，然后又放了回去，大哥微點了下頭，繼續工作。

因車上的誤會，大哥下車的時候還主動幫姜米雪拿了高處的行李，大哥只有一個電腦包，就順手幫姜米雪將行李箱拉到了月臺上。憨厚大哥有一個同行者，是個瘦瘦高高的青年人，看著比大哥年輕些，頭發很密，很黑，陽光下泛著健康的光澤，梳一個精致張揚的大背頭，穿了一件天藍色的襯衫，很趁他的白皮膚，黑色的西裝褲，精英模樣，不過腰上的電腦包很拉胯，和憨厚大哥同款，比大哥的舊，姜米雪能看見系上發白的毛邊，和他的整體精英穿搭很不相配。姜米雪目測這小伙子有一米八，或許更高。小伙沒有大哥那么親和，清冷地目光慣性只掃了一下和大哥一起同行的陌生人，無視姜米雪微微點頭的你好二字，兩手插兜的樣子寫滿了：毫！不！關！心！。姜米雪接過行李，大哥很熱情道：“小姑娘再見。”，然后兩人就并行前去了。姜米雪從出站的電梯上能看見兩人的身影，瘦瘦高高的年輕人微低著頭像是在聽憨厚大哥說話，然后很輕地聳了一下肩膀，姜米雪能腦補那個畫面：大哥：blablablablablabla，瘦高年輕人：這事兒與我有關？我不食人間煙火好嗎？。姜米雪后來想起個字來形容這小伙兒：拽，特別拽。

姜米雪從四號線倒三號線，然后三號線下地鐵坐公交車到了一個偏僻的學校門前。這就是她簽了合同要來上班的地方，因為學校開了新校區，所以學生都在新校區。馬路很寬，車很少，樹很多，都還小。日頭很好，空氣清新。姜米雪摘了口罩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然后扔掉口罩又換上了一個新的口罩。

馬路對面還有一個學校，兩個學校情形相似，校門口左右兩個崗亭，四個以上保安，有兩個保安在閑聊，一個保安在看手機，其余保安或站著或坐著。校園里看不見人影，只孤零零站著幾棟樓。

姜米雪打了個電話，十幾分鐘后進來一個小姑娘的電話。“不好意思啊，姜老師，我們疫情防控，進校要審批，耽誤了點時間。”，姜米雪了然地點了點頭：“知道的，那我現在可以刷卡進去了是嗎？”，“可以了。”，姜米雪報道完，在學校逛了一圈，算是完成了人生一大抉擇，畢竟是第一份工作，姜米雪也是糾結了好久才決定下來的。

工作還算順利，除了工資低，沒有別的毛病。

姜米雪屬于典型的學術派，父母都是大學老師，家里最低的學歷是碩士，且還是雙碩士，所以她的職業生涯規劃被動在學校范圍內打轉，好在姜米雪還算適應，對于這個職業還是很喜歡的，也算是皆大歡喜，唯一的一點就是父母都是政法出身，姜米雪卻比較喜歡計算機，所以專業上父母并不是很滿意，奈何一家子人誰都不服誰，家庭會議討論無效，最終討論無果，姜米雪還是從事了計算機專業。

說到這個，姜米雪的父母還是希望自己的女兒可以考慮一下轉專業的問題，且在這個問題上鍥而不舍，很有夸父追日的精神。

“我都博士畢業了，還在討論這個問題，這怎么轉？”姜米雪邊嚼著米飯邊問，語氣里十足的不理解。

姜母：“你看哈，我都跟你爸爸呢商量好了。你們學校的政法專業還是不錯的，你再讀一個就好了呀！邊工作邊讀一個，多方便，上課都在一棟樓里，選個導師，也都是同事，也不會太為難你…..”

姜米雪一口飯差點噎住，第二個博士！“我是機器！？還是知網？”，姜父遞了湯給她：“哎呀，你看看你，從小就跟你說要不動如泰山，激動什么。慢慢吃，這不是才商量了嘛。你要是不愿意......”，姜父壓根沒說不愿意如何，直接轉到了下一個話題，“我跟你說啊，我們已經幫你物色好了，我師兄的一個徒弟也在你們學校，學民商法，比你進學校早五六年，現在已經是博導了，我們問過了，可以收學生。”

姜米雪：！！！！聽說過包辦婚姻，沒聽說過包辦博士的。

“學不來，讀不來，搞不來，我看見字都犯暈。”

姜母：“你看看你閨女，這是什么態度嘛！人家說要態度積極向上，她這是什么態度，消極放棄！”

姜父：“米米啊，你看你閑著也是閑著，你先去聽一聽課，萬一喜歡呢！”

“不喜歡！有這閑工夫我還不如去多睡睡覺，養養皮膚來的實在。”

姜母：“你皮膚夠好的了，再補就過了。不要睡覺了，你拿睡覺當飯吃，吃完了就睡覺，睡完了就吃飯，我家里又不是養豬的。”

“那你把我當貓養吧，貓也要睡覺。”

姜父：“這樣，我們按你現在的工資給你付錢好嗎？你去一節課，有一節課的課時費。怎么樣？”，姜米雪的父親輔修管理學，其實很有管理的才能，當然，是在管理姜米雪方面，很有才能。

姜米雪猶豫了一下：“2倍。”

姜母：“1.2倍。”

姜米雪：“1.5倍”

“成交！”

姜米雪：......早知道從5倍開始算，失策，失策啊！

“一個博士，您女兒都嫁不出去了，兩個博士豈不是更嫁不出去了。”姜米雪嚼了兩口雞腿。

“哎呀，嫁不嫁得出去和博士關系不大了。你看我們不是過的很好嘛，我同學也都是博士跟博士嘛，你找個差不多的不就行了。”姜父倒是不大在乎這些。

“我先說好啊，我只是先去聽聽課，先聽一年。”姜米雪開始解釋進一步的條款和約定。

“可以的啊，那就按實習工資，對半開給你，等你轉正之后，我們再開正式的工資。”姜父很有HR的議價風范道。

姜米雪思考了一下：“那還是略過實習期吧。”錢還是重要的，先拿到再說。

“那也說好，萬一我畢不了業，錢也得付唄。”姜米雪試圖先占領先機。

“畢不了業就是完成不了項目，要交違約金的。”姜父盛了一碗湯給姜母。

姜母接著說：“對，三倍賠償。”

姜米雪：“......那你們玩吧，我不做了這個項目。”

“別別別，那一倍，行不行。”姜母跟她商量。

“違約金就不要了，你們也剛說了，這個老師是很優秀的，年輕博導，你們要對他有信心，如果他真跟你們說的那樣優秀，我跟著這樣的老師，肯定也是很開心的，我喜歡了，那以后畢業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姜米雪開始畫大餅。

姜父和姜母對視一下，先上車再說唄。自己閨女還不好拿捏。

“那也行，那你先報名跟著讀，然后呢，我們再商量。”

姜米雪瞇著眼睛看了一眼自己父母：再商量？老狐貍的慣常招數，先套一個圈，再找個麻袋，然后捆一捆，直接打包賣掉。

姜米雪自有打算，自己爸媽還拿捏不了？橫豎拿了錢就耍賴唄。

“那行，先付定金。”姜米雪翻出收款碼，“先付三個月的。”，正好買一個好點的滑板。

姜父倒是爽快，付完錢還不忘推送微信：“諾，這也就是剛才跟你說的那個小孩，你可要尊重人家。好好跟人家說，萬一人家不愿意收你做學生，我錢都付給你了，你得還回來，多不劃算。”

“好的爸爸，為了口糧，我暫且會好好供著他的。”姜米雪發送了微信邀請。

姜母看了一眼姜父，夫妻倆兩袖清風，也算是書香門第，怎么生出個財迷來。

那頭，齊尚君剛回家，開燈的當口回了兩封郵件，點開微信回了兩個會議安排，左下角有兩個小紅點，一個是今天剛認識的周澤的好友申請，另一個好友申請并不認識，齊尚君通過了周澤的，邊換鞋邊看了一眼第二個好友申請的說明：“齊老師好，我是米雪，想報考您的博士。”。齊尚君想起來自己老師之前說的那個他師弟的女兒，好像就叫姜米雪，想必就是了。齊尚君擰著眉頭點了通過，便不再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