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四周寂寥,只見嵩山南麋一處山坳之上,十數名甲士正持刀橫欄于當道,將一名老者。那甲士為首一人形體雄健,面色沉毅,腰中刀劍齊備,背后負有長弓箭囊,猶是那對堆簇如峰的濃眉下的一雙眼睛在火炬照耀下更顯得格外有神。其旁立有一人,癯瘦冷鷙,恰似陰府判官,卻正是那羽林副統盧真。
“師尊,何必以命搏之呢?,不若.......”只聽盧真啞聲說到。
“住口!自他心生歹意開始,已坐叛逆之名。你既奉命追至此處,今日當也留下性命。我王越歷經三朝,先后帝王俱是禮敬有加,單你們幾個也敢造次?哼!”
此人竟是帝師王越,但見火光中他臉色略有蒼淡恙色,頜下白須也雜有血漬,身上衣服雖然污濁但卻是整齊無缺,猶是其立于眾人之間那凜然不變的神色以及傲然挺立的身姿盡顯那宗師風范。
王越久負盛名,在朝堂被尊稱為帝師,于江湖又有劍仙美名。單是其首徒賀質執掌羽林近二十年,禁軍統領多是由他培養或是提拔上來,先帝在位之際曾賜之于‘漢庭第一高手’稱譽。自西涼軍入京之后,朝政漸由董卓把持,先前朝臣多遭迫害流離,但賀質卻穩坐羽林之職,甚是其權勢有勝往昔,亦有傳言呂布曾與他于比斗,二人終是在伯仲之間分開。但此刻劍仙的氣場似已減弱了不少,羽林高手雖強,但換做往昔他們絕不敢在王越面前如此放肆,猶是副統盧真。
“王越,我念你乃一代宗匠,又是大統領之師,今日你若道出二人下落,或可體面死去,以保劍仙美名。”但見盧真面前那雄健之人驟然厲聲說到。
‘呼’的一聲,但聽一陣冷風掠過,眾羽林只見王越身形猶如鬼魅般疾速一閃,而后便聽‘砰’的一記響聲其便回到了原位。那雄健統領此刻正于倉倉一避后險險站穩,但不免看出他的氣息雖不急促但亦有波動之像,且其左頰上隱隱已泛起五道淺淺的指印。
“江澄,換做往昔,豈有你存活之理?”王越說罷,便猛咳了幾聲,而后又立挺站定。
“王越,向時你乃劍仙,眾人俱你。但此刻恐那酒毒已深入臟腑了吧,看你還能撐得幾時。”江澄適才遭王越掃面一擊,方知道自己與這劍仙之間的差距,此刻又見其氣脈大有不繼之意,于是也便心中暗喜,帶著一份僥幸之色笑道。
“你的玄暉一十三劍也算得一絕,在羽林中僅次于賀質。今日我王越雖近遲暮,但臨終必將拿下你首級。”王越厲聲喝到。
“好!能得劍仙一句認可,我江澄也不枉習武三十余年。但此次使命在身,我亦不敢孤行,當與眾兄弟攜手并進,共赴艱險。”江澄說至此處,朝盧真和身后眾人觀了一眼,眾羽林莫不點頭示意。
江澄入羽林二十余年,現為八副統之首,向年他以自己所創玄暉一十三劍于宮內遴選中技壓群雄,一戰成名。賀質亦是暗暗稱奇,遂升其為副統。盧真雖是劍仙門人,但他的是非偏差劍火候未至爐火純青之境,亦曾多次與江澄私下比斗,俱是輸于百招之內。賀質的功夫眾人有目共睹,江澄也是自知不敵,但王越一句僅下賀質之言卻也使得他心中頗為興奮。不過江澄能坐穩這副統之首一職非是單依功夫出眾,更多的是他思慮詳密,成穩不亂的行事風格。王越雖已中毒,但劍仙之威卻不可小覷,且適才他于瞬息之間掌摑江澄已使得眾羽林心中暗暗吃驚。
“好!你們一起上吧!”王越亢聲一怒,便雙手負于背后超前邁出了一步,但見江盧身后那十余人莫不是驟然縮退半步。
大道歸真,無事無非。劍之所去,萬物皆鳴。帝師手中雖然無刃,但眾人唯見眼前月光冷幽凄寒、澗風嗚咽齊聚、砂石銜枚疾走,更甚者那山間的樹木、石壁、靄氣此刻仿佛俱被喚醒了似的,無形間將這空間中的一動一靜編制成一張巨大的黑色罩網自上而下鋪蓋而來。王越無愧于劍仙,能以自身的氣息帶動周遭萬物共鳴,給人造成一種空間和錯覺上的偏差,而他卻在眾人未及脫困之際又瞬間鬼魅閃進。但見他步履縹緲,又落地無任何聲響,行進的間距更是如同丈量般精準,且其每一步俱是踩準八門傷位,端的是意鏗鏘氣卻不高亢,給人一種沉晦幽厲而不敢于警覺上有任何一絲放松的壓迫之感。
江澄于王越動身之際已然開始防備,但他仍是低估了這位劍仙的余威。但見王越劍出毫無拖凝之意,劍痕莫可琢磨其跡,劍氣非盛但卻是利至恰處。其劍招看似平奇但又處處蘊藏著萬千變化,于一剎那間將己方眾人的空間、時機以及進退之路全然封死。他的玄暉一十三劍剛行使出,便見數道半臂長短弧光次第閃起,而后又聽到身后響起數聲沉悶之音,那十余名羽林好手此刻已倒下五六人有余。更為驚險者,乃是王越不知何時手中已多了一把長劍,此刻正以一記‘葉落知秋’朝自己悄然掃來。
蛟龍潛伏,其姿幽媚,但萬物卻近不得之身,皆因那龍眠之際亦是其蓄力之時。此招名曰‘潛虬幽姿’,乃是玄暉一十三劍中的防御之式。只見江澄一劍使出,那劍氣瞬間在自己面前幽幽頓頓形成了一道道若隱如現的迷霧之障鎖。‘葉落知秋’的厲害之處江澄自是知道,但也不過是與盧真私下比斗所見,此刻這招由劍仙使出卻是截然不同的境況。盧真劍招之意乃是秋意蕭瑟,從視覺和觸覺上令人漸入其境,進而于無形中一招擊出致勝。但此招畢竟是王越所創,但見他劍身去處那一湖秋水湛藍如碧,花與樹更是色彩交相輝映,天空高遠廣闊,云朵亦是縹緲清奇,萬物倒映水中,一時竟分不出哪是真哪是相,端的是使人不覺中進入真假虛實無可辨識、是非莫以言論的宗師之境。
‘砰’、‘砰’兩聲,但見兩道身影先后退出,其中一影輕飄削瘦,只見其倒出十數米后撞在一樁粗壯樹干后方才墜下。眾人觀去,卻發現那人竟是盧真。另外一影乃劍仙王越,此刻他正蹣跚站起,胸前垂須亦多了不少血絲。江澄雖然看似無恙,實則他比任何人都難耐體內痛楚,令其手中長劍亦寸寸碎裂撒滿腳下。
原來適才王越一招‘葉落知秋’乃佯招,他知江澄向來謹微且功夫深湛,自己又重傷在身,故適才其驟然出擊斃掉六名羽林侍衛之際已觀好了路線。那盧真本是站在江澄的左側,由于他的功夫多由賀質所授,此刻即便面對強弩王越,他亦不敢輕易出手。而王越正是瞄準了盧真這一心理波動,故一劍封住江澄攻路的同時瞬間換招以一記‘似是而非’驟轉徒孫方位。這一招聲東擊西之計雖是冒了極大的風險,但也是王越唯一的時機所在。若是盧真果敢出手,此刻他與江澄左右聯手雖不能當即取勝,但絕是可以困住其身。又王越當下乃重傷半殘之軀,那體力和精力對身體的消耗,只會加劇毒素的發揮,估計不出半個時辰有余,這位三朝帝師便伏身黃土之下。
王越以氣勢和威嚴怒斥江澄,又贊其功夫卓絕,只不過是激起其興致從而達到自己佯攻的目的。盧真以一時的遲疑被師尊抓住,進而一劍刺中向時他被衛銘重傷的下腹,那亦是他練功的氣脈所在之處。此刻他正艱難站起,衛銘之傷尚可通過調息恢復,但劍仙一擊不僅是重傷,更是將其剛恢復的真氣全部擊潰。江澄見王越變招攻向盧真之際便知己方已然上當,旋即又一招‘飛鴻遠音’繼而使出。飛鴻之所以聲自高遠,不僅是它翱翔于九天之上,更是其歷盡三秋,不畏路途途遠的恒心所致。但見江澄此招使出,一疊數浪連綿,那浪頭俱是排列有序,恰如那南飛的大雁般穩中目標一致。又聽那山風被劍身裹起,此刻更是發出清嘹呷呷的哀傷之聲,使人聽之不禁心隨共鳴。江澄之變已在王越預料之中,但此刻他亦是心力不足,又回身不及,唯有撤劍反手一擋。但聽‘鏘’、‘鏘’數聲,二劍重重擊在一起,遂俱化作數段碎于地上,而此刻江澄的一掌亦重重擊在劍仙的后背之上。
六人倒地,盧真被廢,江澄不動,劍仙嘔血,適才兩招不過電光火石之間,但場中形勢卻是瞬息大變。羽林余下眾人無不目瞪口呆,俱是雙手握緊刀身,莫敢上前一步。劍仙之威,竟是如此強盛。
“快上!王越此刻已是將死之身!”江澄突生喊到,他非是不能亂動,而是正在調理適才被帝師所震傷的內息,且恰處于關鍵時期。此刻他若是冒然出動,即便擒下王越,當體內真氣必將亂竄,屆時后果不可預估。
“嗯!”王越怒瞪了一眼正欲抽刀的一人,那人瞬間又畏縮著將刀插了回去。
‘噹’的一聲,又一羽林刀柄被一石子擊中,旋即場中又恢復了沉寂狀態。
“咳、咳,”王越以手抵唇將欲出的血水逼了回去,而后但見其上前數步,朝一眾羽林厲聲喝到:“哪個愿上?”
“混賬!如此膽怯,何以成事?給我齊上!”江澄又一聲吼道。
眾羽林聽到統領之令,始才開始顫顫地伸出雙手準備拔刀。
“時機不可錯過,快上!取王越首級者賞金十兩!”眼前唯余的羽林雖不及盧真、江澄功夫,但也俱是強中好手,又歷經多方磨礪始才做到了二人的近侍,五人聯手更是抵得過一個一流高手。江澄知道此時乃拿取王越的絕佳時機,即便劍仙仍有余力茍延,五人抵得片刻亦不是問題,屆時自己內息歸位,則這追擊頭功便是手到擒來,故其當即便喝聲喊到。
五名侍衛驟聽此言,瞬間氣神凝聚,但聽一人喊到:“上!”
王越適才反手抵擋一劍本不占先機,全靠經驗和內息硬擋,故交手之際已引發了體內的傷勢,又江澄后補一掌更是使他內息嚴重受損。但最為致命的乃是那本已侵入體內的毒素,王越一路過來本是將其強壓于體內,但適才一擊那毒竟趁內息空缺之機全然消散散于臟腑深處。適才他不過全憑一口氣息堅持,又以劍仙的威嚴震懾眾人,那眾羽林方不敢輕易動手。但此刻的帝師雖有余力但終抵不過內傷和毒傷雙重侵蝕,一時竟杵在那兒動彈不得。
山風凄厲,夜色深沉,一代劍仙竟是以如此方式謝幕。此際眾羽林已然涌上,王越心中一聲嘆息,于傲然中閉上了雙眼。
‘叮’、‘叮’、‘叮’,但聽數聲細微之音響起,那五名羽林正自紛紛隔檔迎面襲來的銀針之際,忽見一道身影又以靈巧之姿穿梭而來,其手中另持有一劍,那劍待行至眾人眼前時方現出金色的光芒。
“衛銘!”
盧真率先認出了來人,但此刻他功夫已經被廢,毫無出手之力。江澄驟聽盧真呼聲,雙眼不禁亮光驟現,但亦是無法阻擋。此際衛銘已趁機擊倒一人,并正以五禽身法游梭于其余四人之間。眾羽林本可力拒衛銘,但采薇源源不斷地輸出銀針,無論是方位還是穴位,甚是瞄準的時機又恰在五人的節點之上,而衛銘身法不僅鬼魅,且絲毫不必顧及那襲來銀針的干擾,故二人一明一暗的配合恰到好處,霎時取得了先機的優勢。
‘噹’的一聲,只見衛銘一劍斫在四人齊下的刀身之上,旋即被逼退數步距離,且其腳步亦是踉蹌錯亂,而羽林的刀勢卻是一路直下,似是要直搗目標所在。
“撤手!”盧真與江澄同時呼出。
但為時已晚,此際又見一道身影從四人身后躍出,而后便聽‘砰’的一聲,又有一名羽林伏地而亡。衛銘看準時機,當即劍身黃光大放,右手猛然揮出三道微弧,那弧光映著場中的火光‘疾’的一聲便切了出去,恰恰擊中眼前的敵人。
‘鏘’、‘鏘’數聲,但見余下三名羽林腰刀盡皆落地,多已碎做數段,另其各自腕部、胸前俱被插入數枚銀針,一時竟是動彈不得,唯有眼中布滿了錯愕之色。
原來趙於商等人自崖頂逃離之后,剛行不過里許之遙衛銘便因內傷激發不能前行。郭途本意和馮異輪流背負行進,卻被衛銘拒絕。趙於商又以二人受傷較輕,腳程較快,不僅可以趕前匯報軍情又可替他們引開追兵。馮郭二人與衛銘情深義重,不愿就此離去。后來衛銘又道出盧真被擊中氣脈非一時能夠追來,此際也正是他們三人休養恢復的時機。馮郭知道衛銘傷重但生命無礙,又采薇醫術精湛,趙於商更是沉穩心細,有他二人在側倒也無甚掛牽。且如是自己二人真是能將那盧真引開,則對衛銘來說無疑于險中求勝。
嵩山的地勢也頗為復雜,南麋的澗底又起伏勾連,趙於商與馮郭二人別過之后又尋到一處隱秘山洞,待他將林間的腳印痕跡通過枯葉、斷肢覆蓋之后開始調息之際已是煙消日出時分。此時山間一片豁然大亮,三人極目望去,但見遠處阡陌稀疏,蜿蜒交錯猶如細水一般,直沒伸入視野深處。另有村莊落落起伏,但在這曦光曖曖的初晨卻是無任何炊煙升起,更無論車馬人跡。
“羽林高手常年聽命皇宮,于江湖行事稍有不足之處,希望馮兄弟他們可以引開盧真的注意,我們也唯有如此冒險一試。”趙於商無愧心如老狐,他選擇了在敵人眼底潛藏,又暗賭對手江湖閱淺,故選擇了這行險之招。
盧真果然上當,三人適開始休養不過半個多時辰,趙於商已看到一道身影自前方掠過朝馮郭逃離方向匆匆追去。又過了兩個個時辰,日已至午,此間采薇已替眾人更換了數次藥物。醫圣的妙手果然神奇,三人向時仍在滲血的傷口此刻已經開始愈合滋長了。待至天色暗淡之際,三人俱已可舒展活動了起來,衛銘甚是已可以慢慢聚起薄弱的真氣,不過仍不敢過度施力而已。
暮靄漸濃,山間更甚,遠處阡陌已無法辨識。但見黑暗中忽閃出一道亮光,但轉瞬即逝。如此又是數次反復,但每次位置俱不相同,且隱約中似有低沉之聲夾雜其中。
“銘哥,你看那是什么?”采薇附耳低聲說到。
“噓!”衛銘噤聲到,此刻他已恢復了兩成左右的體力,那亮光其亦是觀到,只聽他第聲回到:“那光應是高手劍光所致,看他出手時機和方位,此人功夫猶勝于那盧真,至于那微聲應是被其所擊殺之人未及哀鳴發出來的。”
“啊!”采薇不禁訝出聲來。
三人正自論著,那光影又近了不少,這次衛銘卻是看的真切了不少。
“這是真正的似有還無、似是而非之境,盧真的是非偏差劍與他有天淵之別。”
“莫非是賀質親來?”持劍者的面孔雖然依稀難辨,但從他身影和步伐來判,此人應是中年以上年紀,趙於商猜到此處也不由地低聲喃道。
那人似是聽到了三人低言之聲,于一記劍影擊出之際忽朝此瞥了一眼。衛銘但覺那一瞬之間周遭的空氣似在壓力的驅使驟然凝聚,持劍者目光雖然精準但卻不凌厲,反倒是帶著一絲通透從容之覺。
“此人好強大啊!我不過一句疑言,適才但覺似是被其提面壓迫一般。”趙於商面色忽有了一絲緊張之感。
“嗯,的確如此。我雖與趙大哥感覺有異,但也仿佛有種長者臨面之覺。”采薇亦是如此說到。
“咦!奇怪,我們藏身之處既已被發現,但他卻未朝此而來,反倒是逆路而上,似是要回那山村的方向。”衛銘眉頭微蹙,低聲疑到。
三人正自猜測之際,山下眾人已然行至了那山坳之處。此處距離衛銘三人不過百余米距離,眾羽林的火光也聚集了起來,坳間一片敞亮。那持劍者雖背對三人,衛銘雖未曾看到其真容,但卻看到他頜下飄然掛著細長精致的白須,更是看到了盧真。
“這人竟是個老者?又懂是非偏差劍?莫非是王越?”趙於商疑聲道。
“應是如此。能有以一目之勢壓迫他人,此等境界我也唯有面對圣人和戟神時方才有此感覺,卻不知其為何會遭羽林等人追擊?”衛銘續聲答到。
“王越應是受了內傷,你看他胸間氣息雖暢,但節律不一。另外他手負于后但十指繃緊,下肢亦是充滿勁力,似是在刻意壓制著什么。”采薇此時也看得真切了不少,她雖不知王越中毒之事,但卻看出了他異常之相。
“怪不得這些羽林竟敢追趕王越,原來是他受傷在先,竟不知什么人竟能傷得了這位劍道宗師?”衛銘疑聲說到。
三人暗窺不過盞茶有余,但見場中形勢瞬息萬變,此刻劍仙亦是落幕在即。采薇向來心善,又王越垂老遲暮,不忍觀之如此潦草,旋即手中銀針紛紛射出。衛銘見此,當即與趙於商一個眼神交流之后也瞬間縹緲飛出,于千鈞萬發之際替王越擋下了眼前之劫。
“前輩,我已用銀針封住了你臟腑周圍的誅大要穴,那毒素還可控制一時。這有一顆解毒的藥丸,你可服下舒解一下體內的痛楚。”
但見采薇手中捏著一枚灰色的藥丸,望著眼前這位須發如雪仍自保持著尊長風范的垂暮劍仙。此刻他們已趁江澄尚未緩歇過來之際逃出山坳數里有余,趙於商選擇了一處巖石背后讓眾人隱藏了下來。
只見帝師臉上譏笑驟現,而后嘆聲說到:“我王越行走江湖五十余年,上至帝王下至生民,無有不窺者。世人皆以利益相交,向時李彥曾說張機不與世同,我尚不相信,卻不想今日竟被其徒冒死相救,實在是可笑可憐至極啊!”
“前輩莫要感慨,你身體損傷嚴重,當舒心調理,不宜動氣。”采薇慰聲說到。
王越旋即又是一笑,不過已不是適才嘲諷自己之意,反倒是帶著一份溫潤之色問到:“張機行醫既無功名又無利祿,莫不是為那一句‘醫圣’虛名?”
“前輩差矣!圣人所行皆是深藏若虛,不漏任何聲張,待世人知悉已是他離去之后之事啦!那所謂的虛名乃是世人感恩的心懷罷啦!圣人更是視之如虛幻。”
王越望了一眼補聲的衛銘,旋即點了點頭,而后問到:“你是衛銘?”
衛銘點了點頭。
“嗯”王越亦是點了點頭,而后接著問到:“我觀你適才乃是五禽戲法為基,不過那劍法卻不似華佗門人之風,這可是昔日拒李彥之招式?”
衛銘見王越一語道破自己功夫所在,知道此宗師于武學上通透徹底,旋即應了一聲,又將三世因果乃自己所創之事和盤托出。
“好!無愧于李彥稱贊于你,果是天縱之才。”王越幽聲嘆到,他仿佛看到了年少時輕狂的自己,不由地精神略有些彷徨。過了些時,只見這位老者回神過來,朝采薇問到:“張機現下在何處?”
“師父去了南中,估計數年之內難以返回。”采薇略有傷聲地回到,衛銘知道其乃是想念師父所致,旋即緊緊握住了伊人的雙手。
“哦?南中?”王越疑道。
采薇又將醫圣南下之事簡為概述,而后又說到:“‘感往昔之淪喪,傷橫夭之莫救’,師父早年因家族的衰落而感慨,后遂漸而學醫。‘醫者仁心’,亦是師父常教我之大義。”
“好一句‘醫者仁心’,于此境界上吾自愧不如啊!”王越說至此處,不由地又是一聲感慨。
“前輩尊為帝師,何以會有眼下之變故?”趙於商滿是疑惑地問到。
但見王越并未直視于他,而是凝神遠望著西北京師方向,過了少時方才回到:“天下風云變幻莫測,實所難料,不說也罷!”
眾人正自聊著,忽見山下火光閃爍,另有腳步聲、質問聲以及探尋聲隱約傳來。
“是江澄他們!”趙於商伏在巨石上低聲說到。
“該來的終是要來,我已過近古稀,又重傷在身,生死無畏。只可惜你們三人,正值葳蕤年紀,卻被卷入這朝堂紛爭。”王越說到。
“朝堂紛爭?”衛銘疑聲到。
王越似乎覺得自己有些言過,旋即朝衛銘擺了擺手,隨后又問到:“你是被盧真所傷?”
“正是。”
“哼!如此叛逆,廢了功夫算是便宜了他。幸得其功夫領悟不夠,否則你今日便是無救。”
“啊!”采薇聽悉劍仙之言,瞬間雙眼明亮了起來,而后問到:“前輩可是有消去銘哥身上傷勢之法?”
王越淡聲回到:“自是有之,不過現下我未有體力罷了。這小子體格健壯,又有五禽真氣為基,歇息數日便也可恢復如初。”
“既是如此,前輩但請放心歇息,不必為小子操慮,待我們躲過眼前之難后再尋安全之地調養身體。”
“避過江澄?”王越突生說到,而后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衛銘,須臾之后方才說到:“適才未至山坳之時,我已察覺到你三人存在。那江澄的功夫猶在盧真之上,我原以為你們乃其所布暗手故不曾聲張,原來是他二人取功心切一時疏忽罷了。此時江澄體力已復,他豈有放過任何線索之可能?”
衛銘聽罷,不禁額頭驟熱,這帝師無愧于江湖三大宗師,自己原以為適才王越不經意一望乃是他發現己方藏身所在之際,竟未想到早已被其感知到了。
“若你三人未曾受傷,或可脫離江澄的追蹤。但若是碰上賀質,斷無生還可能。”王越又接著說到。
“無礙。小子歷經生死多次,俱化險為夷,且我與那賀質又素不相識,若屆時真有牽扯,也當坦然面對,也正如前輩所說‘天下風云變幻莫測,實所難料’。”衛銘欣然答到。
王越未曾想到衛銘會有此說,瞬間竟是有錯錯愕,旋又問到:“年紀輕幼,又有五禽戲法為根基,且能自創精妙功夫,果然是上乘天資。只可惜未曾得名師指引,否則此刻你未必會屬于盧真、江澄,甚是趕超我門下徒兒也未必不無可能。”
衛銘淡然一笑,答道:“小子一介平民,又無甚能力,若非得華張兩大圣人眷顧,此刻也不會于武學上有所領悟。”
“好!春風得意卻又怡然知足、不驕不躁,赤子誠心,難得一遇,吾甚喜之。”王越說到此處,忽然眼中光芒大盛,進而盯著衛銘說到:“你可愿拜我為師?”
眾人驟聽劍仙一問,莫不是驚訝萬分,衛銘更是于呆矗中不知如何答復。過了許久,但聽采薇笑著回到:“前輩驟然眷顧,故銘哥一時言語阻塞,且我們......”
采薇尚未說完,但見王越伸手阻了下來,而后浮出一絲笑意,喜聲道:“能在數招之間窺破盧真劍法之意,此份領悟能力尚在你師兄史阿之上,我甚是欣慰。看來這是非偏差劍終是有了傳人,小銘,還不拜師?”
衛銘仍自吃呆之際,忽聽王越又出一言,趙於商和采薇亦是喜笑著推他向前跪下,旋從迷茫中醒了過來,拜首到:“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王越端坐在石面上,喜極而笑,待衛銘叩首完畢之后方才令其起身,而后說到:“甚好,甚好,今日既是遭遇,亦是機遇。若非如此,我也收不到你為關門弟子。”
衛銘雖有一身功夫,但從未正式拜師,今日竟得帝師垂憐,不亞于尋到佳人,頓時胸間自是一陣暖意涌出,旋又看到王越潦倒破落,心中難免感慨不已,正欲脫口之際,忽又被劍仙攔下。
“徒兒,為師收徒極嚴,若非天資上乘,自是入不了我門下。你大師兄賀質.......”王越說到此處,忽然停頓了下來,臉上瞬間露出悲傷神色,須臾之后方才繼續說到:“他此時已非我門人,日后你功夫如若有成,當替為師清理門戶。”
衛銘俯身一叩,誠口回到:“當聽師父之命。”
“史阿以后便是你大師兄,日后你若與他相遇,當師兄弟共勉互進,將我劍術傳承下去。”
衛銘‘喏’了一聲,趙於商和采薇見王越收徒后喜色漸多,又與衛銘做交心之談,心中亦是甚慰,旋雙雙避與一旁,不再打擾二人。
“徒兒,為師這是非偏差劍重在境,而不在劍,你若是能明白其中道理,則那劍法即是水到渠成之事。”
衛銘向來喜細微之處發覺精要,此刻但聽師父似有深層之言,知道是其欲授劍法于自己,旋即凝集心神,不再多言下去。
“是非本是事物的兩面,原本無甚區別,只是世人賦予之一為準則,則余下即為其對立之面,至于這是非之論也是由此演化而來。陰陽乃天地之道,萬物之綱紀,變化之父母。但陰生于陽,陽生于陰,二者相對立而又相依存。我劍法之是非論即是依此而來,世人皆以是者為準繩,而卻忘了是乃由非衍生而出。若是使劍者劍法能做到大道至簡但又令人無法琢磨其中劍意,即是非莫辨、陰陽互轉之境,則便是這是非之劍可成。”
“我們往往習慣于以結論定事實,反倒忽略了事實發生的過程。譬如適才你以劍迎敵,那眾羽林兵刃多數斷裂,唯有一人長刀墜地但卻無損。徒兒,那幾人功力相當,所受你勁力亦是無異,何以那一人刀身未斷?”
“想是那一人刀身堅硬或是材質優越罷了!”衛銘如是回到。
只見王越搖了搖頭,而后回到:“非是如此,羽林所配兵刃俱是統一鍛造,未有特殊之處,即便江澄、賀質亦是如此。”
“師父,或是那人乃湊巧之機罷了。”衛銘撓著頭,悻悻地笑著回到。
王越輕輕地頷了頷首,略有沉思之后方才回到:“你如此回答,也算是有些關聯。那人刀身未斷,我們多以為是他的兵刃有獨特之處,實則這是一種主觀認知上的錯覺。如果你往廣域上去尋思,這些羽林的刀乃是斷了許多柄之后方才留下最后一刃幸存者。這是一種視覺和認知上的一種偏差,幸存者乃淘汰的結果,世人皆以成敗論英雄,但也正是通過先前湮沒者的輝煌反襯出其強大。劍法、劍道恰是同理,每一招、每一悟無不是通過諸多推演而最終成形。功夫是實,歷路是質,沒有質則實不穩,猶如無根基而立大廈,則隨時可摧毀矣。質與實本是同根,只是在細微之處雕琢與否的差別罷了,待你將實與質推演到一定程度,其便會無甚差異。此時無論如何反復重演,結果總是一致,這也就是事物所謂的重現性和精準性,亦即為師劍道的偏差之境。事物的重演需要特定的條件,環境、對象、方式缺一不可。劍法亦是如此,招式、節點、時機無不至要,若你能藏質于胸出實于前,且質與實可做到自然切換,則臨兵對敵必會使對方疲于視、感、觸、聽、嗅任何一覺的偏差,那結局豈不如庖丁解牛般游刃有余?”
“事物的是結局的表象,但亦是過程的淬煉。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夕陽者,沉中帶穩,柔中含潤,即便是它留有余恨退去但也能帶給人們無限遐思、無限回憶,故世人皆以夕陽為美,只因它與現實之道相符罷了。其實,我們跳開思維局限去觀,夕陽之美也正是通過晨曦聚集能量,而后再拋舍烈日的鋒芒,最終散發出一種圓潤而不刺眼的光彩,達到一種沉穩又不陡峭的高度,故它也是臨近黃昏時方才最美。劍道、人性何不是如此?沒有過程,何來的成熟?”
“玉石甚美,但完美者多毀于頃刻,反有瑕疵者可長久存之,故殘缺之美與其說是一種遐思和期待,不如說是一種另類的保護。這種美不僅能激起人們的無限感悟,更能使他們學會珍惜,進而使其發出潛藏未知的力量。于缺憾中積極面對,于不經意意間悄然突破。”
“鏡中花、水中月,既是事實,又是虛幻。實者尋常可見,世人早已習以為常。虛者近在咫尺,但卻無法觸摸。這種虛實相依,真假難辨之境,更多的是帶給我們空靈、超然和無盡無窮之境,但又有幾人能夠領悟呢?故是非本無論,偏差亦是真。領悟不斷,劍法更新,劍道無窮矣!”
......
王越將己劍道所悟悉數講出,又于關鍵之處引導衛銘道出個人見略。衛銘本善領悟,又習練五禽戲法多年,于這自然之道已較常人通透不少。是非偏差劍的劍道雖然深奧,但之于他也并非有太大困擾,其中招式和劍意其多是一遍融通,余者待王越再次解惑也即豁然開朗。采薇但見王越師徒交談甚歡,期間不乏疑慮或是困惑排解,二人此際融洽之態似已超越師徒,仿若父子一般,不禁地替衛銘暗暗心喜。待至最后,王越始才將似是而非、無風無波、葉落知秋、草木皆兵、鏡花水月、白璧微瑕、夕陽無恨、習以為常、是非偏差等十余招劍式一一授于衛銘。
“徒兒,你師兄史阿性偏寡淡,善于鉆研,于劍法上半月學全,又歷年余之后方才純熟運用。他悟性雖佳但過于執著,故其雖能領到我劍法精髓但難以企及那劍道止境。賀質較史阿略有不足,這劍法他學有月余,又悟劍三年方才入道。不過他沉穩冷靜,能發掘出劍法中諸多妙處又加以演化,故其雖天資比不得史阿但卻功夫猶勝于他。你有五禽戲法為基,那萬物演化規律自是通透徹底。我的劍道和劍法雖較常理另辟蹊徑,但亦是遵循自然之道,故你習之較常人快了數倍有余,至于那劍道精髓你仍需刻苦鉆研方可領悟。以為師觀測,多則兩年,少則年載,你便可將我衣缽傳承下來。”
澗風清寂,夜色闌珊,待王越授道完畢已是一個多時辰過去。此時但聽趙於商低聲道:“江澄尋上山來了,我們需要轉移了。”
只見王越挺然起身,而后朝衛銘欣然點頭笑道:“徒兒,為師所授劍道可曾記下。”
“已銘記于心。”衛銘恭聲回到。
“好!如此便好。徒兒,上前來,為師再教你最后一招。”
衛銘聽罷,不敢怠慢,當即便移身上前。忽然王越猛然雙手一伸,將衛銘胸前諸大穴位點住,而后將他平穩放下,自己亦緩緩做到其背后。
采薇、趙於商驟見此變,莫不及手,后又見王越顏色和悅,當也不再疑問。
“師父,你這是為何?”
“小銘莫急,為師能在臨終前收你為徒甚是欣慰。只是那帝王笑乃天下至毒,此刻它已侵入我心脈,任是張機、華佗于此也是回天乏術。師父死不足惜,但徒兒必須得承師意活下去,并將師門發揚光大。”
王越經過適才一陣歇息,已凝聚恢復了不少體力,他知道自己所剩時間不多,故于悄然間已做好了以殘余真氣替衛銘治愈內傷的打算。但此舉無疑于加劇那毒素的侵蝕,采薇自是能夠看出王越的意圖,然為時已晚,此時衛銘體內的真氣已被其師催動開始循環起來。
“師父,不要......”衛銘淚眼朦朧,他自流離以來,王越是為數不多能令他覺得溫暖有關懷之覺的長者,即便是這倉促的一時。但此時師父卻是以命救助自己,衛銘初覺的暖意此刻不免被悲痛覆蓋。
“小銘,不要說話,靜心調息。”
‘噗’,王越重重吐出一口鮮血,而后便歪倒于地。衛銘旋翻身起來,此際已過去近半個時辰。
“師父!”衛銘抱著神色盡失、枯槁憔悴的師父大聲痛哭著,此時他已無暇去思即將尋來的江澄等人。王越與他不過偶然遇之,亦不過兩個時辰有余,但適才帝師授藝時始終保持著至愛、至誠、至微、至心之意,這已使衛銘有種親人之覺。此刻王越隕落在即,衛銘適得到的關愛之意卻也要即將散去,故其這份悲痛之意莫有如他般凄涼神傷。
“好徒兒!師父只恨與你相處時短,未能看著你成長起來。一定謹記師父的話,找到你師兄史阿,并替我清理門戶。”王越躺在衛銘懷中,艱難地伸起左手輕撫著衛銘的額頭。
“師父,徒兒謹記師命。”衛銘涕泗滿面,他已察到王越心脈漸歇,目光也開始消散了起來,但仍是心存希望,喊到:“采薇,你快來看看!師父是否還有救?”
只見王越已無力伸手,僅是眼珠左右晃動了一下,示意道:“不必啦!張機收了個好徒兒,我也不差,哈......。”
“咳咳”,王越猛咳了幾下,口中瞬間流出不少淤血,衛銘趕忙以袖替其擦拭,而后又見其艱難地擠出笑容,低喘著說到:“你們倆個......要......好好的,不要......做那傻事。”
王越說罷,眼瞼忽然垂了下來,無力地望著前方。
衛銘知道他指的是聞聲趕來的江澄等人,心中悲痛不禁更加翻覆起來。
“師父”,衛銘擦了擦眼淚,然后接著說到:“師兄現在何處?我以何信物與他相見?”
王越聚起眼中最后一道柔光,笑著說到:“他在......西邊,是非偏差劍......即是最好....的信物。”
衛銘但覺臂腕驟然一沉,旋猛然觀去,卻發現師父氣息已斷,于微笑中已溘然長逝。山谷寂寥,夜風凄厲,一帶劍仙就此隕落。于此同時,只見夜空中倏然滑過一顆流星,朝著京師方向落去。
“小銘,快走,江澄不時便追了上來!”趙於商旋即拉起癱坐在地上的衛銘。
“銘哥,前輩也算喜慰而終,你也不必悲傷,更要遵守師命。”采薇亦是雙眼濕潤,低聲慰到。
“趙大哥,我們朝西邊撤去。”衛銘說罷,旋將王越尸身抱起,便朝山村方向退去。
三人撤離不過里許有余,待至澗谷之處,由于需要逆行而上,終是慢了下來。
‘嗖’的一聲,一支羽箭穿梭而過,直沒入澗谷的黑暗之中,江澄終是追了上來。
‘嗖’、‘嗖’,又是數聲,但見衛銘將師父尸體放下,而后沉聲說到:“趙大哥、采薇,我們迎敵。”
此刻趙於商和采薇的傷勢仍未復原,但敵方也唯有江澄一位高手,故二人自保無虞。衛銘的外傷經過采薇的悉心照料幾已無甚大礙,內傷經過白日里的調理也恢復了兩成左右,適才王越拼死一搏又使其復原了大半。衛銘傷勢已愈八成有余,他知道現下的自己仍非江澄的敵手,但此時已別無退路,不如殊死一搏。
江澄右手一揮,那三名羽林便止了下來,但見其持劍上前,見地上躺有一人,赫然是那劍仙王越,于是便訝聲問到:“帝師已亡?”
衛銘手持黃金蕊,滿眼狠厲地盯著江澄,吼到:“今日便取你首級,給師父報仇。”
江澄驟聽衛銘之言,先是一愣,而后便笑著回道:“王越唯有二徒,京師皆知,何來第三徒之說?”
“似爾等小人,我也不必細說。但師門之仇,不可不報。”
“好啊!若你能以王越的功夫擊敗與我,那劍仙之徒便可坐實。否則即便你成名于岐棘山,但也不過是野路之人。”江澄俾聲到。
“好!今日便讓你見識一下是非偏差劍的厲害之處!”衛銘說罷,便將勁力灌入黃金蕊。但見那劍身瞬間金光大放,在這黑暗之中,恰如一道隕石流痕一般耀人眼目。
江澄漸斂起了輕蔑的神色,此時的他竟凝重了起來。衛銘的劍式已讓這位羽林副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江澄心中不禁脫出幾字來:“盧真,是非偏差劍!”
羽林眾人中,以賀質功夫為最,余下則是江澄和盧真。賀質的功夫江澄知道,但從未與其真正交過手,而盧真卻是與他私下比斗最多者,故這是非偏差劍他自是能夠看出。
衛銘一時招式上的出奇不禁令江澄頓時詫異,而黃金蕊恰趁其精神恍惚之際瞬間殺出,于時機和角度的切入無不精準非常。只見黃金蕊去路飄忽搖蕩,恰似初學者持劍不穩般尋常。然待衛銘劍身數個搖蕩過去,江澄便發現了奇妙之處。他但見自己面前以黃金蕊為界,左右兩側瞬間生出兩扇同樣的景象。劍身游離,則那景象隨之滋生擴張。劍身靜止,則其蓄力環伺時機。二者同生共進,卻又對稱相當,恰若實物與影像一般,而衛銘的劍身則正是那明鏡和水鑒。更為絕妙者,乃是觀者知道其乃虛實之境,但又實難辨出哪是實哪是虛。
此招即是非偏差劍中‘鏡花水月’招式,由于衛銘乃倉促學藝又是初次使用,難免于純熟度和應變上略有欠缺。江澄抓住其布招節律流暢不足之缺陷,當即也劍身斜刺,而后右腕一個翻轉,一招‘池塘春草’便殺了出去。此招意在由消沉翻轉為積極之態,乃是江澄于無意間從尋常景物中悟出,倒與是非偏差劍中的‘忽略’之劍意頗有幾分相似之處,故一時竟也抵得住衛銘這精妙一招。只見其劍身掃去,黃金蕊所繪出的沉迷景象頓時開始滋生出點點綠意,然后那綠點便密集了起來,進而開始蔓延,于不知不覺中將人的眼目盡卻占領。不過盞茶的功夫,黃金蕊的劍身周圍便春草蒼蒼,那兩側的影像中亦是綠色滿園,一時竟給他帶來清新愉悅之覺。正在此時,衛銘似乎隱約聽到一聲清脆之音,仿若斷夢啼鶯般婉轉浴耳,接著便是第二聲。待第三聲傳來之時,那聲已然清脆了不少,且其似有遞近之勢。衛銘知道這非是幻覺,而是江澄換招了。原來適才江澄一招雖抵得住衛銘攻勢,但亦難再進一步,故他便于悄然間發出了第二招。這一招名曰‘園柳鳴禽’,與適才那招‘池塘春草’有同樣的領悟意境。‘園柳鳴禽’雖與‘池塘春草’有衍生關系,但亦能獨立使出。江澄將其藏于之后,則是因為是非偏差劍招式過于精妙,他不敢輕殆,故便做好了于悄然間取敵制勝的準備。形色不變,但心計暗生,這羽林副統卻有過人之處,江澄無愧于賀質底下第一人。衛銘一時不慎卻著了暗道,適才他本已占據的先機優勢此刻已盡失,但見其倉促變招,但卻終是遲了一步。只見黃金蕊一個斜掃,截開一道退去之路,而后衛銘右臂驟然一伸,換做一招‘白璧微瑕’刺去。衛銘以一時大意造成的被動局勢做為瑕疵之處,以劍身的出奇之勢為白玉。此刻他無論是身法還是劍路,盡顯準備不足之態,與其說此招乃‘白璧微瑕’,不如稱之為‘泛泛頑石’。江澄昔日見盧真使過是非偏差劍,然這兩招他卻從未見過,不過那劍意卻是相通,故其雖見衛銘身形笨拙,丑態盡顯,但亦不敢掉以輕心。
但聽‘叮’、‘鏘’、‘噹’三聲,一金一銀一藍三條劍身同時蕩開。江澄于站定時長劍亦不停地掃去眼前襲來不斷的銀針,而另一側衛銘卻攔著采薇的腰肢緩緩落下。原來適才衛銘倉促一招確實是準備不足,但他已無調整空間,唯有只身冒險。若非江澄忌憚于王越的劍法,此刻衛銘估已血濺當場。采薇知道江澄功夫卓絕,故她于衛銘應戰時便一直將美人淚緊握在手心,做好了隨時救援的準備。適才衛銘變招之時,她便見心上人眼中忽現慌色又眉頭微聚,便知道乃是其已臨危險,故當二人劍身欲接之際便瞬間殺出。江澄本已幾欲與衛銘對上,忽又見一劍殺來,且那劍身上似閃出無數點盈盈淚光。那淚光雖然令人幽憐,但在美人淚藍色劍身的映射下卻透露出一絲堅韌、鏗鏘之意,恰若西子回眸之淚。此招名曰‘淚雨無怨’,本是醫圣見世人遭遇疾苦折磨,不忍傷心落淚,又取醫者仁心之意所創,故而名之。采薇此刻懸掛衛銘安危,于此心境驟然使出,卻呈現出了另一番景象。雖說二者境況不同,但卻俱有無怨無悔之意,故這招的威力也被采薇發揮到了極致。若非她功力不足,又有傷在身,此刻恐場中局勢已換。
“好!今日能有幸挑戰兩大宗師絕技,我江澄慰矣!爾等暫觀一旁,不必相助。”江澄適才幾招過去,已試出采薇二人功力不足且有傷在身,自己雖然內息亦有損傷但面對眼前仍可自如應對。又此時他已知道衛銘適才一招‘白玉微瑕’未至純熟之境,故也猜測這是非偏差劍是其新學不久,若是待自己再對上幾招便可摸清此劍法套路,屆時敵人即是手到擒來,于是江澄旋止住了此刻正與趙於商對峙本欲相助的三名羽林隨從。
“采薇,你感覺怎么樣?”衛銘將伊人扶至一旁,柔聲問到。
“銘哥,我沒什么事。這惡人當真厲害的很,我與你共退共進吧?”
衛銘望著身旁傷愈羸弱的采薇,本想勸說佳人退下但又見她眼神堅毅,自是了然其心中擔憂。那江澄皆因對是非偏差劍了解不足方過于謹慎,而后面的爭斗必是更為兇險。衛銘知道此時若是自己再堅持下去采薇亦會退于一旁,但他又不忍看到她似適才這招般于關鍵時刻挺身上來,則旋柔聲說到:“稍時若感不適便當即退下,不可硬撐。”
采薇朝衛銘慰然一笑,眼中俱是誠切的愛意,于是便點頭沉到:“嗯!”
“好啦!你們兩個也不必卿卿我我了,稍時拿下你的首級,我自留她的性命。”江澄劍身一挑指向采薇,臉上含著輕浮的笑意說到:“我府上恰缺一暖床侍女,你官面清秀又頗懂照料之事,正可用之。”
衛銘不禁怒氣驟升,大喝一聲:“住口!”
只見一道金色的光芒瞬間殺去,那光于行進中又一分為二,而后再行分之。如此待劍身行至距離江澄不足三步距離之時,那光已化作萬千金點,恰若廣寒月光般頓時傾撒前去,卻正是三世因果中的‘滿月’招式。伴隨著那金光的另有一道幽藍色的寒光,正是采薇手持美人淚隨之殺出。但見那光玲瓏中帶著一絲孤寂,于連綿中涌出萬分惆悵之意。夜半的山風此時也開始嗚咽作響,地上的砂礫亦被簌簌卷起,打在那搖曳不定的草木之上發出窸窣清泠的聲音。若是再仔細聆聽辨去,山谷中似還有隱約悲戚的回聲。風聲、礫聲、草木聲、回聲,聲聲沁入心中,使人不覺黯然神傷,恰若那愁雨連綿浩浩漫漫的無眠之夜。此招名曰‘夜雨玲瓏’,亦是春雨玲瓏手中的一式。江澄但見此兩招一前一后,一揚一抑,端的是精妙絕倫,于配合上更是嚴絲合縫,陰陽協調至極,于是便劍身一掃,而后縱身躍起,瞬間在面前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劍痕。但見那劍痕驟然開始增長,漸而向四周擴散,朝著眼前的雙劍來勢包圍而去。只聽‘砰’的一聲,三劍又一次交擊在了一起,但見江澄的劍痕驟然散開,化作數不盡的光斑,那光斑在其銀色劍身的照耀下又恰如夕陽斜暉下的余霞。那余霞萬千,恰與衛銘二人光影一一對上,山谷中頓時仿佛鋪滿了彩錦,一時絢爛無比。江澄的劍招源于自然,又其多在黃昏頭腦昏沉困迷之時瞬間頓悟,‘玄暉一十三劍’之名也是由此而來。這一招名曰‘余霞成綺’,亦是玄暉一十三劍中的絕妙一式,江澄與人對敵甚少使至此招,但此刻眼前二人的配合卻令他驚訝萬分。
三人又一次斗成了平手之勢,江澄眼神開始由堅定轉作凌厲,他此時方知非是自己輕殆于眼前二人,而是低估了王越和張機的功夫。只聽‘疾’的一聲,江澄率先進攻了,只見他左進右出,上刺下挑,一把長劍在其手中猶如自己手臂般靈巧翻轉,端的是做到了人劍合一的境界。而衛銘和采薇亦是心意相通,又分別使出數招配合,堪堪抵得住江澄的進攻。采薇由于本就有傷,三招不過便被江澄將美人淚踢飛且右肩亦著了一腳。衛銘勉強擋了六式,但衣襟已被汗水濕透,又因照顧采薇略有分神,此刻他的劍法也是唯有守勢。二人雙劍合璧,招式雖精,但卻被江澄攻了個狼狽不堪。趙於商觀于一旁,心中焦急如同烈火焚燒,更是于數次關鍵之處掌心被握緊的指尖戳破了皮肉,血絲已然滲出。向時于盧真相斗,七人俱是基于戰術配合,故趙於商依形勢尋節點攻防即可。但現下境況卻大不相同,那江澄不僅功夫猶勝盧真,一招一式俱無漏洞可尋。而衛銘采薇又配合的嚴絲合縫,雖然二人處于下風之勢,但劍法上的節律卻未錯亂,趙於商一時竟找不到任何可補援之機。
待衛銘一招‘天闕’使罷,三人再次分開之際,但聽江澄疑聲問到:“此幾招剛猛激昂,與王越劍法宗義不甚相符,非似是非偏差劍中的招式?”
江澄驟然一問,衛銘驀地一怔。適才由于情急,他未及思慮便使出了三世因果中的招式,倒忘卻了以師父劍法正名之詞,于是便赧聲回到:“確如閣下所言,此劍法乃我自己所創,曰‘三世因果’。適才一時手熟,順然使出罷了。”
“好,劍法雖然精奇,但較之是非偏差劍于領悟和沉淀上略顯不足。此劍法若再給你數年功夫雕刻,未必會輸于王越的劍術,不過你已經沒有機會了。”江澄說罷,于笑贊中又使出了下一式劍招。
衛銘心中大驚同時亦是萬分認可,這‘三世因果’功夫不過是自己因境因緒而創,先后也不過一年時間,最后那幾式更是在兩月前所創。此劍法確實在變通推演和沉穩沉淀上未及雕琢,自己更是未經名師指引,故其較之是非偏差劍這種大宗師所悟確有不少欠缺之處。江澄無愧于劍術大家,他不過只簡單幾句便將自己劍法精要盡皆窺透,且正中核要之處。但此刻那銀劍已然亮起,衛銘亦無暇再去過于思慮,只見他手中長劍緩緩升起,在江澄眼前劃出了一道尋常無奇的淺淺痕跡,但那痕跡每一點每一處俱是自然流暢,尋不到一絲銜接的縫隙,此亦是那是王越劍道‘是非本無論,偏差亦是真’所在。
衛銘但見江澄以銀劍瞬間現出清澈通透的劍芒,那劍芒于晶瑩中又無限綿延,仿若一條白練般飄渺輕盈,又如夕陽下一條長河般靜美安逸。此招即曰‘澄江似練’,乃是江澄劍法的劍意所在。欲成劍法,非歷經萬千磨難不可。但欲突破境界,非一時頓悟難成。這一時的頓悟,可是尋常景物,可是莫名機遇,亦可是到達終點后如釋重負的一時之覺。江澄少時礪劍十年,得玄暉劍法一十二式。但他總覺不甚圓滿,于是便沿過往之路再行返回去尋。后他終是在一處城頭上,忽見那樓下的江水驟失去了往昔滾滾之勢,此刻竟安靜的如同熟睡的嬰童一般。又夕陽霞光萬丈,更是將那一江靜水耀得通透清澈,恰如一條細長曼妙的白練般直向遠方。這種平靜而又安逸的景象瞬間使得江澄腦中障霾盡消,他舉目望去但覺胸間舒暢無比,沉悶的心情此刻竟也瞬間轉做明媚和開朗。江澄再環視四周,卻發現此城樓竟是自己昔時初創劍法之地,不禁啞然一笑,那‘澄江似練’之招旋也由此創出。夕陽之美,令人無限遐思。江澄的劍法但見夕陽玄暉下之靜美,衛銘的劍法卻現落日之盛美。但見黃金蕊瞬間吐出一道道橙紅而不鋒利的霞光,霞光浮躍在天際又將周遭的白云染做彤紅,此刻那劍身也開始變得猶如融金般燦爛但卻一點都不刺眼。此招正是是非偏差劍中的‘夕陽無恨’之勢,王越反常理悟之卻得通透之境,故那本是‘夕陽余恨’之景象此刻被衛銘使出竟是唯美的畫面。但見落日熔金,玄暉燦爛,天空中更是,云霞爭相斗艷。江澄的江水無際,衛銘的霞光不斷,一時間水與天、光與影、景與色、真與假交相輝映,山谷中頓時光芒萬丈、絢爛無比。場中觀斗眾人無不覺得眼前之相玄妙非常,莫有不是驚嘆萬分者。
但聽‘鏘’‘噹’‘撲’數聲想起,場中驟然暗了下來,那三名羽林的火炬亦在此時被卷滅,隱約中只見兩道身影朝一前一后紛紛散開。
那落向崖邊的一影雖然飛速極快,但卻似大鳥般輕巧靈動。但見它于即將落入深淵之際忽地一個驟旋,而后其便沿著山崖繪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朝澗邊不遠掠去。趙於商趕忙上前接下,卻正是衛銘以手臂攬著采薇的腰肢縹緲落下。但見此時二人嘴角、胸前、手臂俱是鮮血,氣息更是未有節律可言,而那雙劍則落于前方不遠的地面之上。另一影則正是江澄,他被二人所傷亦退回了數米之遠,此刻其正拭去唇邊的鮮血,持劍指向眼前的三人,眼光更是幽厲非常,怒到:“五禽心法,果是好功夫。怪不得盧真會慘敗于你手,今日當留不得你,受死吧!”
原來衛銘適才一招‘夕陽無痕’與江澄對上之際,終是因為他尚未將是非偏差劍領悟透徹,又功力欠缺,那劍尖最后還是遲了一點。江澄一劍擊中衛銘胸口,正欲穿膛而過之際,忽見一支纖巧之手恰若游絲般纏上了自己的劍身。那手捉劍之后并未停止,反是不知怎地又射出數枚銀針,直撲江澄面部而來。江澄何等機警,旋即身體后傾,同時腦袋亦左右迅疾閃躲,恰恰開了那迎面襲來的銀針。與此同時,但見他以右腳為指點,左腿猛然一伸,恰將衛銘一記虎掃震開。澄江似練,澄江亦猶如深淵,采薇但見江澄銀劍驀地一震,那一江靜水中便涌起一道波浪,而自己的右手當即便鮮血直流。血水沿著劍身墜下,猶如落花般直沒入土。衛銘被逼開數步之遙,但見采薇血濺當場,而江澄卻是未曾受損且正欲再下殺手。他正欲挺進相救之際,忽見一道紅光驟現,紅光之中卻現一雙柔荑般的纖纖玉手,那手霎時間在江澄面前化出萬千幻影,一道道猶如夜半流星般迅疾猛烈,直撲敵人胸前。卻正是采薇以血為引,以手為器,驟然使出了‘未雨綢繆’之式。此招意在預先準備,采薇于赤手拿捏江澄劍身之際儼已存有舍身一搏之念,這一招她尚未練成,但此際因情愛所系,故被其強行使出倒也頗有威力。江澄未曾想到采薇竟有如此執念,一時猝不及防,前胸自是遭受猛然一擊。只可惜采薇功力不足又傷愈在先,這一掌也只是令江澄體內氣血翻涌,卻未曾傷及內息。江澄強忍住胸前生疼,當即便一腳將采薇翻開,而正在此時,他忽覺眼前一陣陰影襲來。那陰影又卷起地上的砂石、枯葉以及山風,呼嘯中恰似下山猛虎一般,端的是勢不可擋,正是衛銘以虎撲招式攻來。這一撲不僅急促,更是有搏命之勢,它不僅阻截了江澄一二,亦使得三人于不同程度受傷中再次分開。
江澄的已持劍上來,趙於商亦不過數個回合便被其翻到在地。那三名羽林見統領獲勝,此刻敵人即將被擒,旋也持刀走了上來。
‘嗖’的一聲,江澄忽聽身后傳來凌厲之聲,那聲猛烈鏗鏘,一路破空未有飄搖之勢,直擊自己后心之處。
‘噹’的一聲,江澄旋即反手一劍將那物震落,原來是一柄軍中長刀。但令江澄詫異的乃是當他轉身之際,忽見一道身影恰如奔馬般瞬間縱至,而后又見其右手以指為刀憑空擊出數下,那三名羽林便如塌方的土墻般紛紛倒下。
“哈哈哈哈!江澄,齊野和連珪已死,看我如何取你首級!”那人說罷,便驟然右手一伸,凌空抽出插入地上的長刀。
衛銘等人本已被逼入絕境,忽見有人前來相助,心中自是大喜。此時那人話音剛落,但見衛銘和采薇驀地一陣激動,旋又因傷痛倒了下去。
“大哥大嫂莫急,待魏延解決了這廝再與你們敘道長短。”只見那人朝三人方向咧嘴一笑,大聲喊到。
“竟是魏延趕來!”趙於商當即便脫口說出,他雖與魏延不曾相識,但此刻其心中的激動亦是難以掩蓋。
江澄適才一擊已知魏延功夫不弱,又見他于一瞬之間便戳倒三名羽林,心中當時便知其實乃自己勁敵。那齊野和連珪俱乃羽林八副統之一,亦是奉命攔截魏延之人,且又有十數名隨從追隨其右,但此刻二人均不見身影。且不說二人生死未卜,即便他們無恙但魏延已逃至此處已證實了其功夫之厲,江澄心中驀地一陣空蕩。
“好!岐棘山二少齊聚于此,看來今日我江澄要立下大功啦!”
江澄說罷,便挺劍超前猛然此去。但見那劍倏地蜿蜒,倏又清奇,但亦不乏開闊之境,正是那玄暉一十三劍中的諸多精妙招式。再觀魏延刀法沉穩不亂,一招一式盡顯精煉之意。衛銘自是了然這小弟的功夫,卻沒想兩月多過去,魏延竟自在招式上不僅純熟了不少,更是于節奏掌控和變招時機上已做到了隨心應變之境。更為奇妙者,乃是其看似緩慢的腳步但卻步步踩在江澄騰挪的節點之上,且從未有任何偏差。二人爭斗十數招有余,未曾分出你我。但聽‘砰’的一聲,江澄借對掌之勢瞬間倒飛而出,而后便見其猶如鬼魅般滑入山下,霎時間便消失于黑暗之中了。
‘噗’的一聲,魏延終是在江澄退去之后猛吐了一口鮮血,而后重重倒伏于地,衛銘三人登時強忍著各自傷痛,俱撲了上來。
“大哥,好久不見啊!”魏延依是赤誠一笑,而后強忍著疼痛站起又燦聲說到:“好一個江澄,果真厲害!”
魏延說罷,便猛烈咳了幾聲。采薇此時已被衛銘扶起來到近前,只聽她孱聲問到:“文長,你可無恙?”
“大嫂,我沒事,歇息一時便好啦!”魏延說罷,便哈哈大笑了起來。
采薇怒嗔了魏延一眼,而后便嬌羞著低下了頭。
“文長,你小子還是沒大沒小的,看我怎么教訓你。”衛銘捏了一把魏延的脖頸,而后兩人又相視哈哈大笑了起來。
清風寂寥,薄霧迷離,此時的嵩山南麋隱約已現灰蒙之相。只見適才那爭斗的澗邊半腰之處圍有四人,正自打坐調息,另有一具尸體橫躺于一少年背后。
‘呼’的一聲,但見一濃眉健壯少年率先躍起,長舒了一口濁氣。隨之,又見另一少年也站了起來,朝那健壯同伴對目泯然一笑。余下二人,乃一妙齡少女和一中年男子。又過了半個時辰有余,此二人終是在那兩位少年相助之下將體內淤堵之處盡皆打通。而后四人俱喜笑顏開,再次圍坐了下來。
這一行人正是衛銘等人,他們自江澄撤去之后便尋到了此隱秘之處,又經過數個時辰的調息,此刻他們的內傷幾已痊愈,此刻采薇又替眾人更換外傷處的傷藥。
“采薇,以后斷不可如此冒險,更何況是江澄這樣的狠厲之人。”衛銘輕撫著采薇那裹滿藥布的右手,不禁柔聲說到。
只見采薇蔚然笑道:“銘哥,你與高覽一戰莫不是如此?”
衛銘當時便尬然呆住了,只聽他吞聲道:“那不一樣,你是女子......”
“啊呀!受不了啦!昔日在岐棘山也沒見你倆如此甜蜜......”
魏延話還未說完,便佯聲‘哎呦’了一下,只見采薇收回踢向他的一腳,此刻正泯然笑望著他,臉上更是一片嫣紅。
“哈哈!今日一見,文長果如傳聞般生性豪放,你們三人一赤誠一無忌一單純,相處的又甚是融洽,端得是妙然天成,世人難得一遇啊!我趙於商實屬有幸能與你三人為友,否則此必是一憾啊!”趙於商望著眼前的三人,不禁含笑吟嘆到。
三人經趙於商這兄長一贊,不禁俱同時斂起了適才放浪之態,旋又緩緩坐了下來。只聽衛銘淡聲問到:“文長,你何以尋至此處?洛陽城中可是有了什么變故?”
魏延接過采薇遞過的干糧,一邊大口嚼著一邊說到:“自開戰以來,商會與黑道倒是未再鬧出什么風波,不過那皇宮之中卻是出了大的變故,帝師便是因此受到牽連而亡。”
魏延說到此處,望了一眼旁邊的王越尸首,不禁一聲嘆息。須臾過后,又聽其接著娓娓言道。
原來關東軍聲勢浩蕩,洛陽形勢危機,董卓遂在賈詡的建議下遷都長安。那諸侯本就因利益聯盟,董卓遷都之計若成,不僅能使他回到自己核心腹地,更能使敵人因眼前利益失去共進的決心。但待萬事就緒之后,天子卻不見了。
“帝師歷經三朝,對皇家一片忠誠,他不忍漢庭傾覆于一刻,于是便護新帝逃出了宮城。后董卓發覺,便遣賀質帥羽林眾人連夜追趕。那賀質口蜜心劍,假意逢迎師父,卻不曾想他竟悄悄下毒。于此危難之際,帝師命史阿攜天子先走,他只身擊退賀質后又逃至白馬寺。十渡大師亦是有感國恩,遂與我隨帝師一路西來。”
‘咯’‘咯’數聲響,但見衛銘雙拳緊握,臉上亦是憤恨之意。
“我們一路逃出洛陽,賀質恐遲久生變,便命江澄斷后,他與盧真則親去追趕史阿。十渡大師亦是尋得脫身機會,便只身前去攔截。如今已三天過去,此刻我亦不知他老人家境況如何。”魏延說至此處,不僅黯然神傷,而后又聽其接著說到:“那七名副統雖被帝師陸續殺死四人,但羽林人數畢竟眾多,我二人終是首尾難以兼顧。昨日戰至此處,我又被齊野和連珪拖住,江澄則帥其余人手繼續阻截帝師。也幸得嵩山形勢復雜又夜色難辨,我以計殺死齊野又逼退連珪后便沿路追來,卻不想竟和大哥你們相遇,只可惜帝師已然殞命。”
眾人聽罷,俱是心中一片黯然。魏延知悉衛銘已拜師王越后驚訝的同時更是一片歡喜,衛銘亦得知魏延傷愈后得十渡大師指引功夫,又于寺中習讀白馬負圖經文以及貝葉經,進而悟得白馬跬步步法和貝葉指的功夫,亦是心中頗為欣慰。
‘唳’的一聲清脆之音劃破了山中的寂靜,但見一只雄鷹劃破天際朝遠方飛去。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四人雖在澗腰之中,但亦覺得眼前一片豁朗。
“走吧!我們該啟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