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著眼前的高山走去，山頂上的人在不停地幽聲呼喚我。

“林子力——林子力——”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越發令人作惡。

我走到山前，白霧漸漸消散。

原來這根本不是山，而是一個巨大的死人堆。

他們的容貌怎么這么熟悉？

這不就是......

“我自己?！?

我抬起頭，頂部的那個我微笑著看著我。

“林子力?！?

眨眼剎那，我站在死人堆的上面，抬起手，全是鮮血。

腳下的尸體全部扭過頭，凝視著我，微微一笑。

“林子力!”

“不！”我被驚醒，大喘著氣。四周都沒有改變，杺默正在熟睡。

忽然，門被打開，那個陪伴著我的黑影在門口朝我揮著手，轉身離開。我連忙從床上起來，跟過去，跟到頂樓的天臺上。

他淋著月光，溫柔地微笑著看我。

“我要永遠走了?！?

“未來，請您繼續走下去?！?

我緩緩朝他走去，他揮著手身體一點一點地消散成光，被風帶去。

我向他奔去，望著他一點點成為螢火，成為永夜的星光。我手握的最后一粒熒光也在透過手心，遙遙的飛走。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我的耳旁又響起了那首兒時的歌謠。

廖靜而空靈。

我從未想過他會離開我。

這種感受很奇怪，就像是我自己把自己拋下了。往后的長長黑夜，我該如何入夢。

但我想他應該是想家了吧，他也是時候會回去看看了。

一路順風。

天亮了，我整夜未眠。

我們走到頂樓里，婦人正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個木盒。

我曾幻想過無數明晶花的樣子，斑斕華麗、晶瑩剔透抑是純粹張揚的單色，無疑都能使我們為此驚嘆。但當她把盒子打開，將一朵無比普通的水晶花拿出來時，我反而有些被驚異到。明晶花大約有手掌這么大，底端是鮮艷的金色，上邊只是單純的玉白。原本的八片花瓣，現在只有七片了。還有一片花瓣上的白色已經變成了黑色。

我想起了某個人，心里越發難受。

“明晶花有無比強大的力量，帶著它到你們初次來到這里的那個瀑布下，走進去瀑布后，你們就可以回到人世了。”她將明晶花遞給我。

“我想先告訴你們，很多人用了大半輩子去追尋自己最初的那番期望，有成功也有失敗，而無論結果是什么，我希望你們能夠繼續走下去。畢竟，那些出城去尋找仙境的人們，在一開始就已經成功了，英勇的少年們則會駛舟前進，風雨兼程?！?

“有很多事情，你們在未來會慢慢明白的?！?

“不管別人怎么說，我相信你們。”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謝謝你。”我們微笑著。

我稍加靈力，隨后無數銀杏圍繞著我們。

婦人溫柔地目送我們離開。她的身體在銀杏完全環繞前，突然皺縮，臉上的皺紋瘋狂加深，白發蒼蒼，成煙散去。

借助明晶花的力量，我們回到了石汀城。

我們去見了很多人。何旭的妻兒在得知他的過世后，盡微笑著眼角落了淚，他們似乎早就猜到了知道了這個結果，因為接受了明晶樹的洗禮，所以沒有嚎啕大哭，但我卻無比地內疚與悲傷。隨后，我向她們告知了何旭的偉績與他有多么的愛他們，希望她們能繼續生活下去。

其他人，華冶與伍堅父母家生活了在一起，花葉一家、畢佛與孟凌，他們都過得很好。

一切似乎又好似未曾改變過，在這和平的國度內沒有人知道在這面與煜宇接壤的高山背后，頌詠了多少英雄與史詩，埋葬了多少靈魂與城邦。或許會有人無意中看到哪里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寫著些他們不熟悉的名字，然后隨便看一眼感嘆一番，然后繞開。

大家都在過著平常而普通的生活，離那些故事還是太遙遠。

我們再次站在瀑布懸崖上，回望這世間的一花一草，一木一葉。

璀璨耀光的山海城外佇立著幾個安靜的觀守者，大臣、巫師們進進出出，顯得比別人繁忙很多。

明晶樹廣場上的人們坐在石椅上，曬著太陽談笑風生，不知道什么時候慶典開始后，這里還會有以前熱鬧歡快嗎。

密林中的萬靈盤旋掠空、騰躍鳴唱、沉浮流水，一只飛鷹嘶叫破蒼穹，飛翔到紫玉山上休憩。各異芳香的花瓣紛紛隨風而落，飄至山下的一棟房屋上。

璃月灣的一對情侶從房屋中走出來，捧著鮮花談笑風生。他們坐船來到石汀城中，路過一個個平凡卻又不平凡的家庭，他們喝喝茶、聊聊天，坐在陽臺上的孩子們又在講著誰的秘密。

人們安居樂業，享受著生活的自足。

男孩被女孩拉到陰暗的角落里，無意發現了一個秘密噴泉，泉水中還棲息著三只漂亮的天鵝。孩子們玩起了四處躲藏的游戲，要避免被天空飛落的花瓣砸中。沒過多久，他們的父母來了，將他們拉出巷子帶回家。天鵝們則展翅高飛，自由地翱翔于天空之中。

又是在哪個廣場上，三個孩子互相嬉戲著接傳著球。打打鬧鬧，笑聲把傳了好幾里。突然，一個球砸到了一個孩子的頭上，他坐下來大哭著。傳球的孩子走過去安慰他，誰知在哭泣的男孩站起來往他身上一推，給推倒在地上了。他們大笑著，又傳起了球。

玩累了，男孩跑回家。不知是不是出汗吹了風的原因，他身體很不舒服，就算去明晶樹前祈禱都沒有用。父母日日夜陪在他的身旁，直到他身體好轉的那一天，一家人出去郊游了。

老人給籠內的海鷹喂食，撫摸著它長滿血塊的翅膀，轉身離開。海鷹啄啄杯中的蟲子，在聽到滿屋子的白玄鷗嘶叫時，感到極為難受，吃不下去。這個屋子里除了它，都是白玄鷗。

這樣日日夜夜過去了，它漸漸瘦小的身體上翅膀在慢慢地長大恢復。老人再度撫摸它的翅膀時微微的笑了，把籠子提到陽臺上，將籠門打開。海鷹一瞬間往外沖去，騰空于空中與其他的海鷹自由地翱翔于海面之上。

在無盡的海邊，有三艘船在往世界的盡頭航行著。

我們眼眶里潤著淚，彼此心里什么好似都沒有感受到，卻又有暗涌的潮流在催促著什么，就如同……

如同幾十年前的那個午后，在初次來到密林，這世上的那一刻，心里刺出的寒冰。

我終于明白了。

杺默親吻我的臉頰，牽起我的手，邁進涌落的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