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日子過了大概一年。

孟棄有時會在晚上半寐中輕輕叫她的名字。

葉辛就飄在旁邊，試圖安撫他。

一年后的某個清晨，孟棄穿著整齊地出了門，葉辛跟著他飄到了公司。

孟棄很誠懇地跟其他員工講著什么，隔行如隔山，葉辛對孟棄的工作沒有興趣，所以她看了一會兒就飄出了辦公室。

一直到中午，孟棄才從辦公室出來，他的同事紅著眼眶擁抱了他，似乎很不舍。

葉辛：？

她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么？

但她觀察了一會兒孟棄，發現他臉色如常，甚至洋溢著愉快和輕松。

“你的確需要休息一下了。但是你想回公司，我們隨時歡迎你。”

孟棄微笑：“嗯，以后公司就拜托你們了。”

他的同事重重地拍了拍孟棄的肩膀。

孟棄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公司。

他腳步徑直去了超市，認真地挑選著蔬菜水果。

葉辛很欣慰，她覺得孟棄大概是真的放下他了。

因為他今天的神色格外地輕松，甚至有心思回家做飯。

孟棄買了蔬菜和肉食回了租的公寓。這一年來，孟與能來公寓了幾次，都是勸說孟棄回孟家。

自從孟子金被執行死刑之后，孟與能憔悴一大半，整個人的精神氣一下子被抽走了，屬于企業家的凌厲被削去大半，突然之間就變成了一個早年喪子的父親。

普通且悲哀。

孟與能想的是，孟子金沒了，但是他還有孟棄。孟棄依舊是自己的孩子。他身體里流著自己的血，他運營公司的能力，他周身的氣質都是他孟與能用金錢和家風培養出來的。

所以，只要孟棄在孟氏集團里，他孟家的地位就能牢固不破，至于從前父子之間的間隙，不過是河中的細沙，不值一提。

孟棄拎著菜回來時，正好看見孟與能抽著煙站在公寓門口。

孟與能把煙頭扔了，用嚴肅的語調對孟棄說道：“你為什么辭職了？”

孟棄提了提手中的包裝袋，語調輕松：“膩了。”

孟與能語氣更加嚴肅：“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因為膩了，就能私自辭職？！你讓孟家怎么辦？公司的老狐貍們都在拍手稱快！”

孟棄：“我今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請你離開。”

孟與能鬢角的白發像是利韌，他指著孟棄的鼻子吼：“那個女人已經死了一年了！”

正飄在空中的葉辛：勿cue，謝謝。

孟與能：“子金也以命抵命了，你還想怎么樣？我孟與能自認為我對你不薄，不過是綁架案中，我犯了一點錯，你就要記恨我一輩子？”

孟棄的眸子里泛出了波瀾，他看著孟與能：“我真希望我能擁有孟子金的父母。”

葉辛聽了，心疼到幾近抽搐。

“請你離開吧，爸。”許久以來，孟棄第一次叫出“爸”。

“你回去好好照顧媽吧。我知道她現在恨我，但是我依然感謝她給我了生命。相信不久后，她就不會恨我了。”

“回去吧。”

孟棄用指紋開了鎖。

葉辛看見孟與能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會，最后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

回到公寓內的孟棄已經開始做飯了。

孟棄圍著圍裙在廚房忙，葉辛就左飄右飄口頭指導孟棄。

最后孟棄做了一頓牛排，他還拿出了一瓶紅酒，給自己倒了半杯。

在開動時，孟棄輕輕說了句：“葉辛，如果你還在奈何橋等我，我會責怪你拋下我，然后擁抱你。”

葉辛突然感覺自己頭皮發麻，她喊道：“你不是相信科學嗎？！沒有奈何橋！”

孟棄眼中有淚。他吃了沒幾口，便將收拾了碗筷。

之后孟棄去了浴室，葉辛從門縫中飄了進去，剛好看見孟棄在脫衣服。

完美的骨架，雖是男人，腰身比例卻是極好，一雙腿又直又白。

葉辛看著孟棄躺進了灌滿熱水的浴缸。正當她松了一口氣時，孟棄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了一把美工刀。

還來？！

葉辛簡直想把孟棄的頭錘扁！

孟棄睫毛上掛著淚珠，他雙眼無神你看著空中，剛好與葉辛對視，但他絲毫沒有察覺。

孟棄：“如果我現在去找你，你會罵我吧？”

葉辛吼道：“你知道就好！我不光罵你，我還會揍死你！”

孟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可是沒有你的日子真的好難熬。每時每刻都是對我的折磨。”

“我常常再想，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死……都是我的錯。葉辛葉辛葉辛……”

到了最后，浴室里只剩下了哭聲。

“葉辛，最后一次原諒我。我熬不下去了……”

話音剛落，孟棄很專業地豎向拿著美工刀對著自己的手腕劃了下去。

葉辛瘋了般向孟棄沖了過去，她只有一個意念——不能讓孟棄死。

孟棄手中的美工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撞開，他滿眼震驚地搜尋著浴室。

孟棄猶豫地試著叫：“葉辛？”

葉辛發現她能觸及孟棄的軀體，驚訝之余，她用力地打了一下孟棄的頭。

孟棄感受到了力度，他脖子縮了縮，然后不可置信地說：“再打一下我。”

葉辛：“……”她又用力地拍了一下。

這次，孟棄真實地相信了。

“葉辛，你一直在嗎？”

葉辛：“對啊，一直看你作死。”

孟棄低頭笑：“真好，如果我不自殺，是不是永遠都不知道你在我身邊？”

葉辛氣得又錘他腦袋：“傻瓜吧你！”

孟棄也不躲，就坐在浴缸里傻笑。

葉辛發現孟棄是不能聽見她說話的。

剛好浴室的鏡子上有一層霧，葉辛動了動意念，在鏡面上寫：笨蛋！

孟棄眼睛一直在搜尋，很自然地看見了鏡面上的字。

“嗯，我是笨蛋。再有下一次，你就永遠不理我。”

孟棄輕輕地摸著鏡面上的文字，又怕紋路錯亂，所以小心翼翼。

孟棄：“你一直在我身邊嗎？”

葉辛敲了一下孟棄的額頭，做了肯定的回答。

孟棄問：“你會被黑白無常抓走嗎？我去請道士吧，讓他們給你做做法吧？或者，你現在缺不缺東西，我給你燒點過來？”

葉辛在他耳邊吼道：“你腦洞也太大了吧！你不是說你相信科學嗎？”

葉辛無奈的在鏡面上寫道：相信科學。

孟棄有點委屈地說：“如果我相信了科學，你就會消失。然后我就會發現我不過是精神出了問題才以為你一直存在。但是是精神病也沒關系，只要讓我知道你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孟棄對著鏡子笑得很開心。

葉辛心軟得一塌糊涂，按了按他的唇。

孟棄感受到了，忙問：“你剛才在親我嗎？”

他祈求道：“再親親我吧。”

葉辛又按了按他略微蒼白的嘴唇。

孟棄又笑了，葉辛第一次見他笑得像個孩子。像是小孩兒得到了自己最喜愛的玩具時的愉悅。

葉辛見他渾身濕淋淋的，在鏡面空余的地方寫道：穿衣，著涼。

孟棄懂得了四個字意思。

他點頭：“我現在就穿衣服。”

他一邊拿浴巾擦身體，一邊問：“你不是一直偷看我洗澡？”

葉辛：“……”

我要是不偷看你洗澡，你今天就無了。

孟棄：“但是沒關系，我很樂意給你看。”

葉辛：“……”

—

自從上次浴室過后，孟棄意識到了葉辛的存在，精神狀態一下子就好了。

但是他沒回去上班，而是“帶著”葉辛去世界各地旅游去了。

每次在飛機上，孟棄總會多買一個位置，然后拿出紙和筆，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偷偷與葉辛用文字交談。

孟棄說：“你要陪伴我直到我死去嗎？”

葉辛寫道：“我會的。”

孟棄說：“我死了之后能看見你嗎？”

葉辛寫道：“我不知道，但是也許可能會。”

她又怕孟棄腦回路走極端，馬上就來見她，于是她加了一句：“不許早死！”

孟棄：“我才不會。萬一我死了沒見到你，那我不是虧了嗎？”

等孟棄旅游回國后，孟與能生日時邀請孟棄回去。

在葉辛的勸說下，孟棄勉為其難地回了孟家。

大概是時間能消磨大部分的傷痛和不甘，上了年紀的孟與能已經能勉強平和地接受孟家在公司的失勢。

面對唯一的兒子，孟與能盡量做到了柔聲細語。而孟棄雖然做不到對孟與能過多的親熱，但總歸是心平氣和地交談。

至于李紅溪，她從始至終未出來見孟棄。她心中的怨氣是沒有消的。她常常在想，若不是孟棄對孟子金的步步相逼，她的小兒子也不至于犯下大錯。

她對孟棄的怨，來自于她對孟子金的偏愛。

孟棄本來想的是，只要自己死了，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了李紅溪恨的人。

終究計劃沒有成功。

孟棄也不再打算折騰自己這條，一而再，再而三被葉辛挽救的性命。

李紅溪對他的恨，是一種遺憾。

但是生活的底色本就是遺憾和失落的交織。

春來秋去。

在外人看來，俊朗多金的孟棄一直孑然一身，只有他才知道，每當散步時，他一直緊握著一雙柔軟纖細的手。

而他的目光，總會透過各色的風景，落在某一處。

許多年后，病房里垂垂老矣的孟棄終于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葉辛握著他的手，低頭柔聲道：“我一直都在。”

孟棄嘴角笑了一下，隨后閉上了雙眼。病房里的心電圖歸為直線。

葉辛伸手握住了白色的碎片，靜靜地看著床上的人……